时年说得尽量洒脱,可是一想到两个人真的有可能而这样分开,眼泪还是忍不住地跌落下来。
她背转身子,不想对着他流泪。
解忧扒着窗子,一直都在担心地关注着妈咪。就算爹地想将她抱走,她也不干。
于是这一刻瞧见了妈咪竟然背转了身子在哭,解忧便受不了了,推开爹地的阻拦,不顾佣人们的劝说,一溜烟跑下楼来。
小小的人儿冲进灯影里,径直跑到汤燕卿面前峻。
“警察叔叔是坏人!”
小小的人儿,大眼晶灿,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鲫。
时年也没想到,连忙抬眸望了一眼窗口,见皇甫华章立在窗口望过来。隔着夜色,隔着窗帘,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时年顾不上自己的眼泪,急忙抢上前去,一把将解忧抱起来。尽量平静地问:“解忧怎么下来了?解忧上楼去,跟爹地呆在一起,好不好?”
解忧却不妥协,隔着时年的肩膀还冲汤燕卿用力瞪着:“不许伤害解忧的妈咪!”
这世上最奇妙的就是母子连心,每个小人儿就算只有小小几岁,也都会保护自己的母亲。这世上并不都只是母亲保护孩子,孩子保护母亲的心,也许来得更直接,更纯粹,更无畏。
可是这样的情势却让时年更难面对,她直觉抱着解忧便想离开。汤燕卿还没有给她回答,也许还在犹豫……其实也许这沉默和犹豫本身,就也是回答了吧?
所以请原谅她这一刻还是生了胆怯,她不想面对他,她想赶紧抱着解忧躲回城堡里去。
可就在这一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嗓音。
“你说你叫解忧,是么?”
他的嗓子沙哑了……
他对解忧说话了……
而他的语声里没有愤懑,没有怨恨,反倒——满是柔软。
时年的脚步便不由得停顿,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可是手脚却反倒更加冰凉。
她期盼,可是她却也又恐惧。
随之身后传来稳定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不犹不豫。
他走到了她的身边,就立在她身侧,垂眸望向她和解忧。
她听见他轻轻一声叹息,随即便轻轻地笑了,就在她耳边:“我终于知道,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了。”
她便一颤。
解忧朝他扬起蓝色的眼睛,毫不示弱:“对,我就叫解忧。大名皇甫解忧,小名呦呦!”
小孩子背得最熟的台词就是自己的名字。举凡什么大名、小名,都快成了条件反射,只要有人问起,就能一连串都一起说出来。
时年紧紧抱着解忧,不敢转头望向身边的人。
他轻哼了一声:“这个名字是你爹地给你取的?”
解忧依旧气场不灭:“对,就是我爹地取的!”
汤燕卿忽地扑哧儿笑了:“嗯,不错无限的使徒们。回去告诉你爹地,这个名字取得可真好。要是换成我,也取不出这么好听的。”
听见警察叔叔夸赞自己的名字,也肯定了爹地,解忧这才笑了:“谢谢叔叔。”
这一大一小之间仿佛和解了,可是时年却放松不下来。
他的态度也许只能证明他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罢了,对于名字的评论也许只是不痛不痒的寒暄而已……却不等于他能接受她有了女儿的现实。不是么?
汤燕卿却忽地伸过手臂来,在时年耳边说:“给我抱抱,行么?”
他又歪头对解忧说:“警察叔叔不会伤害小朋友的,对不对?”
解忧便也点头。在小孩子的观念里,警察叔叔就是正义的象征,是最可以相信的人。于是解忧便向汤燕卿伸出了手臂去。
时年迟疑,可是汤燕卿已经接住了解忧的手臂,自自然然地将解忧从她怀中接了过去。
时年怀里没有了屏障,目光便只能直接地撞上他。
看见他虽然看似放松,却实则悄然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解忧抱在了怀里。还仿佛担心抱错了姿势,于是不敢用力。
他高高挑着长眉凝注解忧:“那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解忧认真地点头:“想知道。”
他柔软地笑:“我姓汤,就是牛肉汤的那个汤;叫燕卿,小燕子的燕,卿呢……”前面两个字都能通俗易懂,最后这个字对小孩子就比较难解释了。他一时卡壳儿,搜肠刮肚。
解忧却睁大了眼睛:“浪子燕青?”
汤燕卿一个猝不及防,忍俊不已:“你怎么知道?”
解忧认真地解释:“我在中国有一个老老爷爷,他每天中午睡午觉都要听评书联播。可是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可是解忧睡不着,就记住了。”
虽然此燕卿不是彼“燕青”,不过至少能让小孩子记住。汤燕卿便长眉飞扬,忍不住含笑望了时年一眼,点头道:“好吧,那我浪子就浪子吧。”
一大一小竟然说了这么多。
时年紧张得脚趾头在鞋子里都勾了起来,全然无法判断接下来究竟是什么结果。
终于,皇甫华章亲自出现在了门口。迎着他们两个走过来,不理他们两个,只伸手向解忧:“解忧来,到爹地这儿来。”
解忧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去了皇甫华章怀里。
皇甫华章依旧看也不看两个大人,只抱紧怀里的小女儿,柔声说:“早就过了解忧睡觉的时间了。我们回去洗澡睡觉了。爹地给解忧继续讲昨晚的故事,好不好?”
解忧迟疑了一下,回眸望向时年:“可不可以今晚让妈咪陪解忧睡?”
皇甫华章怆然一笑:“baby-girl,从前没有妈咪的时候,解忧也可以乖乖睡觉啊。听爹地的话,不管解忧身边多了谁还是少了谁,解忧都不要打乱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解忧似懂非懂,却也为了让爹地开心而点了头:“好,解忧听爹地的话。”
皇甫华章抱着解忧,就当外面的两个人如同不存在一般,径自走回城堡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的背影,时年不可控制地转头只朝向那个方向傲世武皇。可是她不能就这么直接奔上去,因为汤燕卿还站在另一边。
两边,截然相反的方向,却也都是她放不下的。如果这时候有魔法,能将她一分为二,各自分上一半,该有多好。
汤燕卿静静凝视着她。
她的肢体语言,已经透露了她的心迹。她的头大角度偏向那个方向,她的脚尖也下意识朝向那个方向。
汤燕卿听见自己心下小小怅惘的叹息。
可还是傲然地两手叉进裤袋,轻轻扬起头:“去吧。”
时年一怔,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猛然回头望向他。
他说让她“去吧”?
他是什么意思?是说让她跟皇甫华章去吧,然后他自己转身离去。从此割舍下了?
她紧紧盯住他的眼睛。
清傲的男子依旧昂首而立,身周有一缕掩不住的怆然,却,依旧傲骨嶙峋。
他迎上她的目光,长眉微微一耸:“没错,你没听错,我是叫你去吧。我就在楼下等着你,等你放心了,我再带你离开。”
“你说什么?”时年心下狠狠一颤:“你说你会在楼下等着我?”
“嘁……”他笑起来:“自然要在楼下等你。不然难道我这么大人,还跟解忧你争我夺么?我这人一向知道自己脸皮厚,可是这样的事儿却也还是干不出来。”
“你去吧,陪帮解忧洗澡、讲故事都可以。就算决定了今晚陪解忧一起睡,也没关系。反正我就在楼下,只要你想离开了,随时可以下楼来。”
猝不及防,时年的鼻子忽地酸了。
她深吸口气,紧紧盯着灯火阑珊里的他:“为什么?”
为什么你肯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你没有发脾气?
为什么你没有傲娇地转身离去?
他两手叉着裤袋,傲叫地转了转颈子:“你知道。还问?”
你知道的,我有多爱你。你知道的,我说过的我会如何地爱你。
你知道,何必还问?
泪花涌满眼睛,眼前都是一朵一朵晶莹的花瓣。
时年深深吸气,不想让眼泪这么流下来:“你……不生气么?”
“生气?”他笑起来,终是忍不住走上前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身上。
小傻瓜,明明浑身都在颤抖,却还自己挺着,却还不肯走进他怀抱里来么?
那么多年,那么多事,你都自己用双肩扛过来——那是你的坚强,却何尝不是我的错?
他轻吻她鬓边:“我生自己的气。我气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能陪在你身边。错的不是你,是我。”
---题外话---【上午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