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士瞪着燕翦,拼命压抑腾腾而起的怒火。
他想砸了这家店,想任性地把那些她珍视的物件儿都给砸碎了,然后当着她的面扔下一叠钞票走人,那该多意气风发,多扬眉吐气。
可是他万般懊恼地清楚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只能是想法,他竟然做不出来!
想他当年十三岁,就一个人被孤零零发配到欧洲去,他一个人默默地求学,默默地长大,被后来知道了他身份的同学围在一起嘲笑……他不是也都忍过来了嘛,不是也没去砸人家窗户嘛,他今天这是要干嘛?
燕翦知道他瞪着她,两眼的怒火。她妙眸黑白分明地迎上来:“怎么,先生不甘心?我知道先生接下来会使什么伎俩——去投诉我,是不是?那先生就去好了,不妨告诉先生,我还真不在乎。”
“况且这世上的法律和规定都是人制定的,便也自然都是有漏洞的。《消法》的漏洞我也知道该怎么钻。比方说我会坚称这些商品是非卖品,摆在店里只为装饰;或者这些商品已经有客人口头订下了;甚或我可以说这些商品还在修复当中,所以不宜售出,我这样做实则都是保护您的权益呢。鲺”
“你!”詹姆士也果然被气着了,恨恨地冷笑:“果然是汤家子孙,这么善于钻法律空子!”
燕翦妙目轻扬,极快地白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他蓦地竟然想到了燕子斜着身子从微风里从阳光里掠过的模样。
还有她的名字可以对应的一首唐诗:恻恻轻寒翦翦风,小梅飘雪杏花红。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言语中。
都是那么轻灵、美好,却总让人油然而生怅然若失的感觉。
想到这里,詹姆士心下又是一串警铃大作。
疯了,他莫名奇妙地去学一首中国古老的诗歌,还跟人请教那含蓄缥缈的含义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这样随便就可以想起来,而且过目成诵、一个字都不落的!
燕翦不知他心下在震惊什么,只是看见他那双蓝眼越发幽深,一径地盯着她不放。她心下也是害怕。自从发生那晚的事情之后,她噩梦里的魔鬼都长着一双这样的蓝眼睛。
他是她长久以来的梦魇,如果不是记着自己是汤家人,她早就远远逃开他了。
她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我话已经说完了,仁至义尽。所以请先生还是不要执着。放弃将我们的物件儿摆满你办公室的想法吧,那不会是中西合璧,只会成为毫无章法的混搭,那对这些老物件儿不是尊重,是亵渎。”
詹姆士虽说在气头上,可是耳朵依旧灵敏,迅即便捉住了燕翦话语中的关键。
他便忽地笑了,蓝眸里漾起得意。
“那好办啊,你说嫌我不够尊重这些老物件儿,那我就好好地尊重;你说我的办公室不伦不类,那我就把现在的装修都铲了重来不就结了?总归怎么显得尊重这些物件儿了怎么装修,怎么不混搭了就怎么来好了。”
他说着一指整个店堂:“既然你大姐能将这里装修得叫所有老物件儿都呆得自在,那我就也弄成这个风格好了。怎么样,我现在诚意够了吧,你再没什么说的了吧?”
燕翦仿佛被问住了,轻轻咬了咬舌尖儿,颧骨上涌起一片尴尬的红。
他便越发开心起来:“就这么定了。”
燕翦忽地妙目清凌凌向他又瞪过来:“我大姐装修这里花了多少心思,请了多少懂行的老专家帮着把脉,你哪里明白。我就怕你有这份心,也有这些钱,却找不到那些合适的人了。”
詹姆士上前一步,忽地伸手,长臂隔着柜台便捉住燕翦的手腕:“别得意太早,你难不住我。我现在就把我的办公室交给你,你去给我测量,你来负责装修。总归怎么让你看着顺眼,怎么能叫你哑口无言了,你就怎么给我安排。”
他说着指着柜台后面的服务公告板:“你看你这店里本来也有‘整体设计’的一项,别告诉我你还有借口继续给我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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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是发狠地扔下这一串话,燕翦抬眼勇敢地盯住他的蓝眼睛。
心下一朵一朵燃烧起小小的火花。是快乐。
所以即便若是要继续找理由,并非没有,比方说她完全可以托辞自己不懂这一行,或者说要上学没时间等,可是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反倒点了个头。
“好。”
詹姆士也没想到她这么快答应了,而且只是这么简洁的一个字儿。
他不由得愣了愣,忍不住问:“你答应了?”
燕翦忍住叹息,对上他的眼睛:“嗯,我答应了。”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答应?”
燕翦不急不慌地答:“好歹我是学时装设计的。虽然装修和时装是两回事,可是好歹都要用到设计。设计的基本思想是殊途同归的,所以我能行。”
他想该在脸上挂一个什么表情来回应?可是还没等想好,嘴唇已经不自觉地自己向上弯了
起来:“好啊,那就一言为定。”
心下却只能怅然地叹息,自己都问自己:詹姆士,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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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下班回家,五个人一起热热闹闹吃完了晚饭,时年便一把拖住汤燕卿的手,带他上楼。
汤燕卿还扭捏,回头冲三个人作揖:“不好意思啊,本来说好了陪大家一起追电视剧的。”
叶禾和小麦笑得直捂脸,罗莎一边翘着兰花指嗑瓜子儿,一边头不抬眼不睁地挤兑:“干嘛呀,刚吃完饭就急着上楼。小心胃里的吃喝还没消化完呢,运动过量了容易得阑尾炎。”
时年羞得跺脚:“我说你们三个长舌妇,不往那个什么地方去想能死么?我带他上楼,只是有事儿要单独问他罢了。”
叶禾跟小麦登时攥住了彼此的手。
叶禾道:“卿,你爱不爱我?”
小麦立马答:“爱,爱爱爱爱爱。”
叶禾含羞带俏地说:“那……我们爱爱吧。”
小麦使劲点头:“爱自然是要做的喽~”
罗莎“嘎儿”的一声,连汤燕卿自己都乐得趴楼梯扶手上了,好悬没出溜下来。
时年红着脸瞪着叶禾和小麦,却还是叹了口气,在汤燕卿背后朝她们两个竖了竖大拇指。
她私下里跟她们说过,帮她尽量逗他多笑笑。
一笑解千愁,他只要还能笑,就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即便,为了让他笑,现下她都得搭上自己。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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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拖着汤燕卿进了书房。
书房狭长,在地上给他安了张折叠床。晚上折叠床放开,书房的空间就也没多少了。
时年只得盘腿先坐上去,扳着脚丫瞪他。
他脸上还挂着笑容,笑眯眯坐下来问:“想跟我说什么呀?”
时年面上一红:“听说就连你家马厩里的马都知道你住进我家来了。”
汤燕卿便笑了:“哦,这个呀。其实真不是我故意的,我就想着我搬过来住,得有好些日子我们家的马都看不见我了。我叫它们别想我,有时间多去想想母马什么的,所以它们就都知道了。”
他又偷换概念,时年只能恼得伸脚踹他。
他也不躲闪,只是出手如电,一把就捉住了她脚踝,然后平伸了搁在他自己腿上,轻轻替她揉捏着脚底。
女人上班难免都要穿高跟鞋,于是每个女人的脚实际上都是疲劳的重灾区,他这么替她捏着,叫她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念他如此,她便只是轻哼了一声:“本来想好好训你一顿的,不过既然马都听懂你的话了,好歹也算你教马学会了一门外语,功德无量,我就不跟你算账了。”
他笑意舒展:“算账也没关系,尽管算。能跟你这么在一起,说着话儿,就算吵架都是开心的。”
时年不知怎地忽地睁开了眼。
又是那种奇怪的不祥预感。
她便伸腿踢了他一脚:“说什么呢,听着怪伤感的。”
倒轮到他高高挑眉:“我说什么了?为什么会觉得伤感呢?”
她急忙皱眉,摇摇头:“那就是我过敏了,没事。”
那种古怪的预感,她只压在自己心底,没有跟他说过。现在他的压力够大了,她不想给他平添负担。再说,兴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瞧她不说话,便轻轻挠了她脚心一下:“睡美人,知道我家里知道我要搬过来跟你住,他们都什么反应么?”
---题外话---【甜一下,好过节~早上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