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与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眼前一片灯光刺眼闪耀,安全气囊像是一个迅速发酵的大馒头向眼前糊来,凯瑟琳根本来不及看清这一切。
她脑海中残存的,还是之前的执念。
她想好了,暂时先行离开,随后她还会再回来。
汤燕翦今晚的表现有些异常,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汤燕翦留下来绝不是为了加班。
她想到了詹姆魍。
她该死地就是直觉到了詹姆会来!
就像小笨都忍不住好奇地来学校看看,她知道詹姆也一定会有如出一辙的想法。
所以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她的工作室里,在她的眼皮底下上演檎。
所以她今晚必须要亲眼看见詹姆出现,必须亲眼看着他们在做什么,必须——恨恨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让汤燕翦羞愧,让詹姆明白他是多重重地伤了她!
心里的执念太重,太要紧,所以她甚至都来不及顾及自己此时所处的形势。忘了紧急避险,忘了自己眼前是出了车祸,忘了——车祸会致人死地,即便生还也可能留下沉重的创伤。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只想要,留住詹姆。
五年,她人生年华中最美好的五年。她捧出来献给他,她希望他不辜负。
她最后的神智停留在那刺破夜色呼啸而来的救护车闪灯……
詹姆,她今晚还要去见詹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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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出车祸的事,燕翦还不知道,詹姆士也还不知道。
詹姆士实则早就来了,就坐在车子里等在校园外。
凯瑟琳的设计是他资助的,所以这个计划的参与者他都心里有数。他坐在车子里耐心地数着工作室的工作人员一个一个地离去。
最后是凯瑟琳的酒红色DS。
他眯起蓝眼,在酒红色DS与他的车子擦肩而过的刹那,仔细盯了凯瑟琳一眼。
凯瑟琳的车子上并未贴太阳膜,她更喜欢名车美女的感觉,如果贴了太阳膜,外人只能看见一辆漂亮的车,却看不见车里更美的人;她一向是自负美貌的女子,所以她选择让路人看见车里的她。
尽管只是擦肩而过,以詹姆士对凯瑟琳的了解,他也看得出她的神色是冷凝的,驾驶的动作更是僵硬的。由此可见,她是带了怒气出来的。
詹姆士垂下眼睛去,看了看自己左手食指上的一块刺青。
他年少时,每当紧张或者无措,总会忍不住下意识咬这根手指。
人的唾液里有蛋白质消化酶,即便对自己也不例外,于是那块的皮肤便长久不易愈合。久而久之那里成了一块伤疤,刻印着他多年的殇。
18岁成年那天,他将这块老伤刺成一条黑色的蛇。伤疤是舌头,最难愈合的那块新皮肉是蛇信;而蛇黑色的身子盘绕住他的手指,看上去像是一个黑色的指环。
凯瑟琳不会无缘无故生着气出来,这些年为了求生而不断加以锻炼和强化的警惕感告诉他:极有可能凯瑟琳的怒气由他的决定而来,也就是说汤燕翦在凯瑟琳面前的表现还会青涩,于是被凯瑟琳察觉出马脚来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如何猜不到凯瑟琳暂时的离开,只是以退为进,她后面随时还可能回来。
左手食指上的老伤有些奇怪地痒,他忍不住又咬了咬,然后致电给本沙明,让他今晚整晚看着凯瑟琳。
不让本沙明问缘由。
安排好了这一切,转眸看凯瑟琳的车子也已经走远了,他才施施然下了车子。抬眼望一眼天边斜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一个一个缓慢而从容地系上大衣的扣子,然后迈步穿过人行道,走向西塞服装设计学院的大门。
他计算好的,当他的脚步不疾不徐迈进西塞服装设计学院大门的刹那,天边的余晖尽数被夜色湮没,整个天地倏然暗寂了下来。
夜晚到来了。
他与她约好,也是“今夜”。
所以他才不会在斜阳还有余晖的时候就走进来;
他才不要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以为他竟然是这样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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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工作室门口,他抬腕看了看腕表。夜光指针指向18点。
从这个时间到她家里设定门禁的时间22点,中间还有4个小时。
虽然这4个小时,跟他合约里约定的、他原本想要的“整夜”比起来,是太短了。
甚至跟她自己说过的,“保证他8个小时”也相差了一半的时间。可是,他心下却也奇异地心满意足呢。
这样想着,那抹心满意足便不自觉地爬上了唇角。他就不自觉地带着这缕微笑,扬手敲门。
他矜持地只敲了三下门就放下手来,留时间给她自行准备。
等在夜色里,他略有些悻悻地想,让他自己这么愉快的敲门声,落在她耳里却会产恒截然不同的反响:她此时在门内,一定是陡然一颤,然后惊慌地望向房门,继而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真想变成小耗子,从墙角的洞逃走。
他心下有些怅然,不过一想到她如果化身小耗子的想象,又不由得笑了笑。
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里,他终于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打开。
她背光立在门前的光影里,小小一张脸只有巴掌大。面孔雪白,双眸黑白分明,可是樱唇却血一样地红。
他不意外,可是心下却又涌起叹息。
在她眼里,他始终都是魔鬼。
可是他却也只能……或者说只敢,用魔鬼的脸孔、魔鬼的行径、魔鬼的心,才能走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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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燕翦惊讶的是,他走进来之后并未直接扑向她,他反倒仿佛是对这个工作室的兴趣更浓。他只在开门的刹那看了她一眼之后,就越过她,悠闲走进工作室,四处打量。
仔细看过她的办公桌,还拿起她的设计稿一张一张仔细看过,最后摘下小牛皮的手套,稳妥地握在掌心,然后不疾不徐迈上台阶,到二楼凯瑟琳的办公室也看了看。
最后反身走出凯瑟琳的办公室,就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燕翦的心又奇异地乱了起来:又一次猜不透他的动机。
她深吸口气,提醒自己冷静,在楼下沉静抬眼迎上他幽蓝的目光。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自己迟早会表现出来。不用急,只消等。
两人隔空对视,他轻轻勾了勾唇角:“我还以为凯瑟琳只是小打小闹,也没指望这个设计能做出多大的成绩。不过现在我要承认,是我小看她了。这里虽然只是一间工作室,还不是你们的成品,可是单从这件工作室的设计、架构、氛围来看,已经不逊色于许多国际级大服装集团的工作室。”
他顿了一下,凝着她缓缓说:“你在她这里工作,对你并不只意味着你曾经担心过的敌意,你能从中获益。当然,前提是你自己能暂时将敌意和防备放开,从这件事中先看好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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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在loft结构空间里缓缓萦回。音调不高,却透露出无法辩驳的威严。
燕翦眯眼望他,心下忍不住浮起一个疑问,真想冲口而出问他。
——怎么,原来这第四个夜晚,不是他们两个之间那份不能告人的合约,而是他来给她做人生学、成功学的报告么?
她轻哼一声,别开头去,转头只看向工作台。
“不用你这么维护你的女友,这件事当中的轻重缓急我自己还辨得清。凯瑟琳虽然对我有敌意,她故意找我来合作虽然必定有她的用意在,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她是国际级超模,对服装设计行业有着极为丰富的亲身经验,于是她带来的都是时尚圈最新的理念,她打造的工作室也一定不逊色于任何设计师的质素。”
“我虽然不喜欢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时刻等着被人算计;可是当我看出这件事里有值得我去付出代价去收获的成果时,我还是会全情投入的。”
立在二楼,詹姆士缓缓勾起唇角。
她说的,他信。
也所以这么久以来,她除了最初跟他算账之外,其后一直都认真地全程参与了下来,是每天都在认真地工作。
她认真工作的模样,他见过,在他办公室的设计装修过程里。
她的才华,也在那次装修里,尽数在他眼前闪亮。
可是那毕竟是并非她的专业,他能看见的也只是一部分的她。
于是……他生了奢念,想看她自己的专业。
看她能设计出什么样的服装,看她终究有一天也能站上国际时尚舞台,看她被顶尖超模簇拥着一同走上前台,站在耀眼的灯光下,收获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而那一切,都要从一点一滴做起,要从眼前做起。
凯瑟琳的项目不大,工作室的规模也还小,可是如果作为汤燕翦在专业上的起点,却是不错的选择。
就如同她自己所说,凯瑟琳在这个行业经验深厚,只要她肯将对凯瑟琳的防备放到次要位置,她的确是能跟凯瑟琳学到许多。
虽然她是汤家的孙女,可是汤家是律政家族,尚未有人从事过时尚行业,能给到她的专业层面的协助并不多。
而她身为汤家孙女,却故意选择了跟家族事业大相径庭的时尚行业,这也从侧面凸显出了她的个性:她不想被永远打上汤家的标签,她想成为她自己;而这样自我实现的最重要的途径,就是她要在自己选择的事业上获得巨大的成功。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一次微笑。
她的倔强,也跟他内心的自己,是如此相像。
佛德,这个姓氏也是他自己如果能够选择,都不想要的呢。
至于要夺回佛德集团,一来是要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二来,总也不能看着它落在林奇这样的非佛德家族成员的手里。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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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整个工作室看完,思绪也在这个过程里转完,他心中的愉快便更多。
这一晚选在工作室,他果然选对了。
他勾着唇角走向楼梯,缓步下楼。
她学得很好,她也做得很好。
方才在凯瑟琳的办公室,隔着玻璃墙壁,隔壁就是成品陈列间。他虽然没有走去近距离看那些成品,可是他还是隔着那玻璃墙壁分辨出了几件符合她个人风格的作品。
她的设计跟凯瑟琳的作品比起来,虽然还有些生涩,有些细节略有些文不对题,可是……她的才华和努力,已经清晰可见。
她的成功,指日可待。
带着这样奇怪的满足感,仿佛是他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似的……他走到她面前,立定,眯眼用目光仔细地吞噬她。
她瘦了,苹果脸上的baby-fat有些减少。
他心下就又是苦苦甜甜的满足和怅惘。
因亚洲的事,他一个多月没有在M国境内久留;其后……他又故意未与她联络。
于是他是不是可以猜想,她的清减不仅仅是为了工作,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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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的注视近距离地漫上来,罩满她整张脸。燕翦心下狂跳成一团,手指在背后抠住办公桌沿儿,才能勉强稳定住身形。
紧张,每次面对他都是一贯的紧张。
可是这一次,虽然同样还是紧张,可是紧张的细节,却隐约,有了一点不同。
她咬牙,索性高高仰头瞪回去:“看什么?詹姆士,我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你,你究竟想干什么请你快一点结束!我要在22点之前赶回家去,而且……”
她环视周遭,眼中浮上水色。
“而且这里是工作室,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更是同事们共同的工作场所。跟你在这里……我有罪恶感。”
他反倒笑了:“让你有罪恶感,其实就是我想要的啊。”
他伸手,滑过她下颌柔致线条:“你越抗拒,我越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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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跨向前,终结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双手捧住她的颈子,贪婪地吻她。
这么久这么久,仿佛隔了一辈子,隔了——一万个世纪,他才又染上了她的味道。
他的手下滑,抱住她的腰,将她抱上办公桌。
推开稿纸,挤进她双膝间,稳稳地站立,深深地细吻。
她的承受,带着绝望。
她想,也许他接下来的动作就是将她按倒在办公桌上,就在自己的设计稿中间……对她用强。
可是出乎她意料,他在绵长而霸道的一吻之后,忽然松开了她。
依旧与她零距离,居高临下俯视她的眼睛。
她的喘息还未平息,她的脸上绯红难褪,而眼中水雾盈盈……可是他却不顾她的这一切,近乎残忍地轻声一笑:“你这办公桌上摊开的设计稿,大多数都还未完成。那就继续去工作,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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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翦有些愣住。
他什么意思?
之前对工作室的兴致就仿佛超过对她本人的了;这刚刚吻了一下,就停下要她继续工作?
难道……他有什么隐疾,是工作狂的强迫症,也全都映射到了她这里?
也就是说工作本身带来的兴奋,会大于女人带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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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她,她眼中那一刻涌动过的复杂情绪,他全都看见了。
他叹息了一声,伸手盖住她眼帘,将她裙摆重新拉下来,然后将她抱回椅子上,扶着她坐好。
他站在椅子后,双手摊开,平放在她肩上。
“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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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翦深深吸气,却徒劳地无法压抑心中的翻涌。
真是疯了!
她闭上眼问:“为什么?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他耸肩,近乎残忍地笑:“怎么,现在反倒换成是你不甘心了么?我放过你,你却显然不希望被我放过,嗯?”
“鬼才相信你会放过我!”
燕翦愤怒地想要回首怒视他,却在半路被他修长手指截住颈子。他手指微微用力,将她的头又扳了回去,让她保持目视前方的端坐姿态。
燕翦大恼,低声怒吼:“……你绝不会放过我,你只是又寻了新的花样,要让我更难受罢了!”
他俯身,唇贴近她耳际,叫她听见他低低的叹息。
“汤燕翦,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坏人,我也从来就没想过要对你好……你说的没错,我是又要找新的玩儿法。所以你最好乖乖的,照我说的做,不要试图反抗我或者激怒我,否则我只会找出更过分的玩儿法。”
身子之前那种梦幻一般奇异的颤抖,陡然停止。继而浮上心头的是冷,彻骨的冷。
燕翦便笑起来:“好,随便你。不过既然是你让我工作的,那你就别反悔。”
工作吧,让自己的心神都投入到工作里去,她就会暂时逃开他的控制。
至少……可以神游,可以不用全身心地感受他对她所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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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定,她便迅速打开设计稿,开始勾勒。
他没说错,她现在摊开在桌面上的设计稿都是半途而废。
在每一张稿子最开始起稿的时候,分明都有一个很棒的灵感,所以摊开纸张的时候原本都是兴冲冲的。可是却很奇怪,到了画稿的中途,那点兴奋和灵感却都在枯燥的线条之后被消耗殆尽。
最终停在半路,再也找不到了开始时候的兴奋。
她怎么会这样?
可是此时,也许是威胁在畔的缘故,就像人体在遭遇到病毒来袭的时候,会自动调动抗体,甚至会让自身的抵抗力成倍增强的道理一样……她此时,忽然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点燃,熊熊燃烧了起来。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住地提醒自己:专心工作,专心工作,专心工作!
指尖的笔便仿佛也被注入了活力,下笔如飞,线条准确,表达清晰……她惊讶地看着自己曾经半途而废的设计,重新完整起来,重新——活了起来!
第一幅设计稿竟然在半个小时之间便宣告完成!
她开心地擦掉多余的线条,将橡皮屑吹飞。她自己的心情也如同橡皮屑一般,高高飞扬了起来。
她甚至……兴奋之下,下意识扬眸瞥他一眼。
那一眼里,忘了藏起自己的欣喜和自信,忘了——赶紧重新披上敌视和防备。
于是一眼之间,他向她挑眉,可是蓝眼里却浮起了笑意。
这一刻……她和他,几乎是在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当意识到这一刻的诡异,她吓得连忙抽开目光,皱眉埋首回去。
心下暗暗自责:汤燕翦,你发什么疯?!
---题外话---【明天见~~现在也有亲觉得詹姆士配不上燕翦了吧?嗯,他自己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