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日。
卢卡斯作为检控出庭,向远作为第二被告的辩护律师出庭。
第一被告本沙明依旧坚持不聘请律师,自己在庭上为自己辩护。
法官尊重了本沙明的选择,在庭上向陪审团做以申明:“本州律法保证控辩双方在法庭上都有平等的权利,所以助理地方检察官作为控方律师出庭,被告也同样拥有聘请律师为自己辩护的权利。被告人可以自行选聘律师,如果不具有相应的收入能力,本法庭也可以为被告指定法律援助律师。”
“被告不符合接受法律援助的条件,所以被告只能自行聘请律师。可是被告自己放弃了聘请律师的权利,坚持在庭上自己为自己辩护。这也是被告的权利,他可以选择聘请律师,也可以选择不聘请律师——当然,这样的情形比较罕见,可是本庭也提请陪审团予以尊重。此外,不应因第一被告没有聘请律师而以为本庭对第一被告的权利有任何的漠视。髹”
法官解释完,12位陪审员的目光不由得都投向了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第一被告席上的本沙明。
相较于本沙明的孤单一人,坐在第二被告席上的马克则堪称前呼后拥。马克身边有向远和另外一位次席律师,两人不断与马克低声耳语。马克面上的神色更是轻松许多,仿佛丝毫不担心自己今天可能会被判有罪。
正式开庭,案情陈述阶段进行得顺利而简短。这样一件轰动全城的大案,庭上所有人都已经透过媒体了解了大概,接下来就是重头戏的交叉质询蠹。
卢卡斯先起身盘问第一被告本沙明。
卢卡斯:“……在4月×日的被害人詹姆士·佛德的婚礼上,数十位宾客都曾亲眼目睹了詹姆士被人枪击。本沙明,那个被数十人亲眼目睹到的枪手,是不是你?”
本沙明淡淡挑眸:“是。”
本沙明的回答简单明了,让卢卡斯直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满意退下。
法官也对庭审进程的顺利略有些不适应,歪头看向本沙明,“第一被告……你虽然坚称要在庭上为自己辩护,可是本庭需要提醒你,你本人并不具有律师执照,所以你在庭上不可以盘问控方证人,你也会因此而失去为自己辩护的先机。本庭再向你确认一次,你现在是否改变了主意,是否想要聘请一位律师,以便在庭上可以盘问控方证人?”
坐在旁听席上的燕余紧张得一把抓紧了燕翦的手。
交叉质询直接关系到最后陪审团对整个罪责的认定。如果没有辩方律师来盘问控方证人,那本沙明几乎就是一个手里只有一张盾,却没有进贡的矛的被动防守的士兵,毫无反击能力。
旁听的人都为本沙明捏一把汗,本沙明自己却淡淡抬眸,只望向法官:“不,我不需要盘问控方证人。”
那一天众目睽睽,控方手里有几十个现场目击证人。已经是铁证如山,不需要质证。
法官也只能叹了口气:“那么接下来控方可以质询第二被告了。”
第二被告是马克,有向远和另外一位律师作保,卢卡斯起身盘问的时候,神态上比盘问本沙明的时候要明显审慎许多。
卢卡斯站在证人席前,先静静打量了马克几眼,然后才缓缓说:“马克·林奇,请问你在婚礼当日,在婚礼现场都做了什么?”
马克不慌不忙一笑:“参加婚礼啊,我还能做什么?”
卢卡斯在大屏幕上调出几份证据:“可是为什么现场多位证人证明,你并不只是在现场当一个安静的宾客呢?首先请看屏幕上这份请柬——这就是第一被告本沙明凭借入内的请柬。可是本沙明并不在婚礼宾客名单上,也就是说受害人根本就没打算邀请第一被告参加他们的婚礼,可是第一被告后来还是获得了这样一张真实的请柬,得以骗过安保的盘查。”
“第二被告,难道你不知道这张请柬的来源么?”
马克冷笑一声:“我怎么会知道?我当然不知道。”
卢卡斯单独拿起一份证言举到马克面前,“这份是第一被告的口供,你看清楚了,第一被告说得明明白白:这份请柬就是你拿给他的。”
“婚礼虽然是受害人个人的事,但是凭他的身份,这件事就不可能只是家事。他是佛德集团的总经理,所以他必定要给佛德集团的重要客户和投资人派送请柬。而这件事他自己顾不过来,便曾经将相当数量的请柬交给公司,由公司公关部门直接填写名头。”
“而第二被告你是佛德集团的执行董事,你便利用了自己的职权从公关部门拿到这样一张完全真实有效的请柬,私下里填上本沙明的姓名,让他在婚礼当日得以堂而皇之出现在婚礼现场,为他创造了枪击被害人的直接机会!”
向远立即起身:“反对!这是控方自凭臆测。”
卢卡斯淡淡扬眉:“不是臆测,我这里还有一份证言,就是来自佛德集团公关部的工作人员。该证人证明从受害人处得到的请柬,的的确确是曾经交给第二被告亲自核对过的!”
法官点头:“反对无效。请第二被告回答检控官的盘问。”
马克咬唇:“是第一被告请我帮忙,说他想去观礼。出于私人的同情,我就给了他一张请柬。毕竟第一被告也是我佛德集团的员工,也算是我公司的关联利益人,我将请柬给他也符合詹姆士的要求。”
“至于后来发生的枪击,我又怎么会知道第一被告观礼的目的是要枪击新郎呢?就算这份请柬是我给他的,又凭什么认定我就与第一被告的枪击事件有关?”
卢卡斯挑了挑眉,“你认为一张请柬不足以证明你与枪击事件有关?那么你如何解释接下来你暗中调离婚宴现场的安保人员,并且事先疏散通路,将通向车库的安保也全部调开……等一系列事情呢?”
马克小心地吸一口气:“那不过是巧合。婚礼是詹姆士的,我与他是事业合作伙伴,所以无论从公从私我都应该在现场帮他维持秩序。我是发现了其他地方出现小故障,才叫安保人员前去处理罢了。根本就不是检控官所说的什么故意调离现场安保人员。”
卢卡斯笑起来:“现场监控录像记录下马克你前后调离十二名安保人员。依照你的逻辑,那就是说你在枪击事件开始前竟然遇到了十二次‘小故障’。我这里有你持请柬入场的时间,那是晚8点。也就是说从晚8点到枪击时间晚10点之间,两个小时里你竟然遇见了十二次‘故障’……呵呵,马克,我怎么觉得你是个麻烦精呢?麻烦怎么就选择都出现在你眼前,难道不是麻烦就喜欢跟着你跑?”
向远一皱眉,他知道检控官的策略是要故意激怒马克。人一旦情绪失控,就会说出实话来。
向远立即起身:“反对!控方这是在对我当事人进行言语攻击。”
法官也点头:“反对有效。控方,注意你在盘问中的言辞。”
卢卡斯立即两手举起:“对不起,我换一种说法。”
他转回马克面前:“婚礼现场有负责‘排雷’的场控,他们的专业度比你高不知多少倍。你作为宾客,仅仅是宾客而已,根本就不用你去帮忙控制场面,请问你为何这么热衷去替人家的婚礼现场找茬?”
马克深吸口气,灰蓝色的眼睛狠狠盯着卢卡斯:“……因为,我跟詹姆士是生意伙伴,他是佛德集团的总经理,而我是执行董事,我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就超越了普通宾客的身份,我也希望他当晚的婚礼现场完美无缺,所以我才自行帮他查看周边,想要帮他排除任何不利隐忧。”
卢卡斯便笑了:“如此说来,你想表达的意思是:你跟受害人关系极佳?”
马克很是皱眉,却也只能回答:“没错。”
卢卡斯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可是为什么我这里却有许多为证人的证言,证实你与詹姆士非但不是关系极佳,反而是时刻针锋相对?”
卢卡斯出具多项证据,从最开始马克刚到佛德集团就直接否决了詹姆士对本沙明的人事调令开始,一直到数十次在公司会议上公开反对詹姆士的经营策略,甚至后来几乎等于架空了詹姆士,让詹姆士在公司几乎没有存在了意义……
这些事公司上下几乎每个人都看得清楚,对此外界媒体也有过多次的专题刊文。
卢卡斯总结到:“佛德集团,公司如其名,原本始终是由佛德家族来控制的公司,却因为一场意外的股市动荡而不得不臣服于你们这一对外来的父子……那你和詹姆士的关系,怎么可能好?”
向远立即起身反对。
卢卡斯见好就收,点头微笑:“辩方律师不必如此激动,我收回这个问题好了。”
中午休庭,马克连吃午饭的胃口都没有。
他只盯着向远:“你到底想好对付的策略没有?本沙明回答得太简单,检控官没在他身上花什么力气,这就把多余的精力都撒到我这儿来了。若下午继续这种情形,难保不被他抓住什么纰漏。”
向远抬起眼帘:“你说得对,就因为本沙明的回答太简单,才让检控官精力过剩,都拿过来对付你。所以我的策略就是要将矛头转回向本沙明,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让检控官将精力转回向他。这样才能减少陪审团对你的关注。”
马克咬住嘴唇,终是点头:“你看着办。总归,不能让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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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继续开庭。
向远起身盘问控方证人。
时年作为控方证人出庭,静静抬眼对上向远的眼睛。
本案的陪审团和听众也许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是到场的媒体却立即兴奋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眼前两个人曾是夫妻,也曾数次法庭对峙。于是眼前这一幕,兴许又将意味着一场好戏。
向远对上时年那双宁静的眼,也悄然深吸口气。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场婚礼的现场。据我所知,你跟詹姆士的关系本应不睦。他曾是皇甫华章的仇敌,不是么?”
向远上来就是挑战,让现场波澜陡起。
马克紧盯着这一幕,微微放下心来。
向远还在爱着时年,他都知道,所以他难免担心向远在面对时年的时候使不出手段来。可是看样子向远对时年的怨并未消,那就好。
时年面上浮上些许尴尬,轻轻皱眉后垂下眼帘:“向律师你说得对,我与詹姆士关系不睦,所以我当日并不是作为私交宾客获邀出现在现场。向律师怎么忘了,我是律师,我当日是去工作的,用的是媒体身份。”
向远便笑了:“大家都说媒体是最无事不欢的,所以时记者当日明明不在邀请之列,却要借着工作的身份到婚礼现场去,实则是下意识希望婚礼上出事的吧?”
卢卡斯立即起身反对。
向远耸了耸肩:“好我收回,检控官也不用这么激动。”
“时记者我们来换另一种说法:在现场有机会亲眼目睹到枪击事件,亲眼看见詹姆士倒在血泊里生死难卜,作为记者来说——请注意我说的是作为记者,而不是你私人来说,其实你是高兴的吧?毕竟有这么一个大料,你的稿子又有销量了,不是么?“
时年深吸一口气:“向律师是想说我既然本人这么讨厌受害人,所以不应该坐在控方的证人席上么?那么在前期排除证人的时候,向律师怎么不将我排除?”
“向律师留着我继续当控方证人,难道不是想借助我对受害人的恨意来有助于你们的辩护么?”
时年的回击也毫不客气,刺得向远都不住皱眉。
他冷冷提醒:“这位证人,你只需用‘是’或‘不是’来回答我的质询,不需要你说这么一大堆毫无佐证的臆测!”
法官皱眉:“证人请直接回答第二被告的律师提问。”
时年面现愠色,盯住向远,不甘心地点头:“是!”
向远满意转身绕了一周,像是在庆贺当众赢过前妻一局,借以在公众面前让她多丢一会儿脸。
马克看着便也心下冷笑一声。
向远还在爱着时年……可是爱着又怎么样,这世上就是有太多的因爱生恨。如果没有那依旧无法放弃的爱,便不会有后面这些反倒更加浓烈的恨。
向远绕场一周又回到时年面前。
“那我倒要听听时记者来描述当日的场景。请告我和陪审团,那天在婚礼现场,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在场的众人都明白,记者的视角和观察力原本就与普通的目击证人不同。记者理应拥有更为敏锐的洞察力,在突发事件到来前会有职业的警觉,在纷纷乱象里能够保持冷静,能看到旁人看不见的更多的东西。
时年深吸口气,抬眼望向陪审团。
“……原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场常规的豪门盛世而已。我最初的关注点更多是投射在佛德家族的成员那边。众所周知,多年来围绕着佛德集团的主导权,佛德家族内部倾轧多次。我想现在由詹姆士来担任公司总经理,佛德家族内部若有人不满,就一定会利用婚礼之际宣泄出来。到时候,自然是一场好戏。”
时年这么说,在场的媒体记者都不由得点头。
同样是记者,他们起初同样也是在关注着佛德家族内部的矛盾上。更何况时年曾经与皇甫华章有过那么一段关系,在此时这个“后皇甫时代”,当然是佛德家族窝里斗得越凶,越是时年喜闻乐见的。
时年微顿之后,目光落向本沙明。
“直到我看见了本沙明,我就知道那晚要出事了……”
向远终于听到了他感兴趣的部分,于是欣然引导:“为什么这样说?是不是你发现了本沙明有什么异常,让你有理由相信当晚本沙明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件来?”
时年点头:“是的。”
“首先,作为媒体,我们先一步已经拿到了当晚的获邀嘉宾的名单。因为早就关注过本沙明这个人,所以我早在名单里寻找过他的影子。可是结果证明他本来没后获邀。”
“不请自来的人,而且带着一脸的杀气,我就预感到当晚一定不妙。”
向远十分满意:“也就是说时记者凭借着身为记者的职业敏.感,早已发现了第一被告的蓄谋而来。也就是说,第一被告来的时候已经早有蓄谋,就算我当事人没有巧合地调走安保和疏通通路,他也一样会做出枪击的事来,是么?”
时年略作犹豫,缓缓点了头。
旁听席里燕余一声低呼,死死攥住手指,已是急得快要哭出来。
“小嫂子怎么能这么说?她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把小笨直接送上死路?”
燕翦也是难过得摇头:“你也不能怪小嫂子,她只是说出了她看见的实情。况且当初詹姆士不将小笨列入邀请嘉宾名单,也就是早就想到小笨可能会做不利的事吧?”
燕余一怔,“燕翦,你也相信小笨罪名成立,罪无可恕,是么?”
燕翦皱眉:“至少詹姆士的伤是真真切切的。三姐,只差一厘米,詹姆士就没命了!小笨对他的恨有多深,你还看不出来么?”
当天,时年嘱咐了没让汤燕卿到场旁听,就连汤燕犀和安澄,她也嘱咐了他们不要到庭。
身为律政业界人员,他们有自己的纪律,以及约束他们的法律。时年不想叫他们的出现,而引起媒体对于他们的怀疑。所以此时旁听席只有时年拦不住的这一对姐妹,两人没有了主心骨,心下未免有些慌乱了。
更难过的是燕余。
詹姆士好歹暂时逃过一死,可是此时的庭审却有可能让小笨去死……她死死攥住指尖,一径摇头:“总之,我总觉小笨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是杀手,他虽然在人前表现得阴冷,可是我知道内里的他,不是这样的!”
燕余伸拳砸向自己的脑袋,恨自己没有小哥他们的睿智。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因爱生恨想要杀人,难道他杀的第一个人,不应该是凯瑟琳么?别忘了,那场车祸他想杀的也是凯瑟琳啊?所以他先举枪去杀凯瑟琳,才是合乎逻辑的,不是么?”
燕翦听了,也是心下一动。
是啊,在詹姆士和凯瑟琳之间,也许小笨该最恨、最先除去的,理应是凯瑟琳。可是她在医院也亲眼看见了,凯瑟琳婚纱上的血只是詹姆士的,凯瑟琳自己却一点伤都没受到。
仿佛是感应到了燕翦和燕余两姐妹的心声,坐在证人席上的时年也忽然说:“只是我看见的一幕让我有些无法理解:本沙明不是拔枪之后该首先射向新娘么?可是为什么他仿佛根本都没看到新娘,反而是拔枪之后毫不犹豫直接射向新郎?”
---题外话---【最后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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