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中间虽然因为受害人的到场而突然产生变数,但是既然存在第一被告的当庭认罪,法官也只能继续审理。
法官综合了现实情形,决定暂时休庭,且拒绝了詹姆士见面的请求。
詹姆士对此颇感意外,退到庭外才发现是时年跟他的律师刘清田站在一处。他心下明白几分,吩咐布瑞先带凯瑟琳上车,他本人强撑着走到刘清田和时年近前,蓝眼里漾起愤怒:“别告诉我,是你们拦阻法官见我。”
刘清田是当年皇甫华章为佛德家族和佛德集团聘请的律师,且在维护佛德家族和佛德集团的工作上未有差错,詹姆士寻不到理由解聘,只能忍耐着延用至今。
时年也没否认,只俯身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解释:“谁让你刚受枪击没几天,现在身子情况差,脑子也可能不是很清楚。PTSD什么的是我可以信手拈来的理由,我用这个理由请刘律师向法官请求取消见面。法官也担心听了你的话会影响了对庭审情势的客观判断,所以自然选择避而不见。蠹”
“你!”詹姆士大怒。
时年伸手替他将吊瓶位置整理整理,继续耐心地轻声细语:“你想说什么可以跟我说,不一定非得跟法官说。法官虽然主持庭审,可是庭审的情形你得交给我。否则你非但救不成本沙明,还得把自己都给搭进去。髹”
詹姆士听得也是一愣,心下惊觉,原来自己的心思已经被时年看穿了么?
时年却没有半点得意之色,依旧轻声细语:“你难道还不明白本沙明为什么将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揽么,他就是为了保全你,不让林奇家族有足够的借口怀疑你,也不给外界机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诋毁你。”
“他是要你好好的、纯净无暇地接手佛德集团,他不想让你跟阴谋和谋杀有半点关联。如果你还坚持非要见法官自首的话,那你就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他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詹姆士气血上涌,捂住嘴空空地咳嗽。
徐缓了良久,他才抬眼紧紧盯住时年,压低了声音说:“……我原本,不是这样安排。”
时年悄然点头:“事情我能猜到大概,你的心情我懂。可是我也明白本沙明的心意,他不想让你牵连进来,他情愿由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一切。”
詹姆士黯然垂眸:“所以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我明白,”时年伸手轻轻拍了拍詹姆士的肩膀:“你现在伤重,有其心却无其力。况且你如果供出自己,辜负了他一片心意不说,他便反倒会被追加伪证罪。”
“如果你肯信我,就将一切都交给我。我会尽我全力,保全下你们两个对彼此的各自的心意。”
詹姆士扬起脸来,认真看向时年,缓缓问:“你真的明白我和他都在做什么?”
时年点头:“虽然不敢保证每个细节都参透了,但是我知道明白你们各自都必须要做什么,又各自在顾及什么。”
詹姆士已十分虚弱,却还坚持抬起蓝眼来,审慎盯住时年。
时年明白,詹姆士是非要听到她的回答,非要确定她真的懂,才能放下心来。
她便看了周遭一眼,确定所有人等都被隔开在足够的距离之外,才低声说:“以你而言,林奇父子是摆在你眼前的最大障碍,为了佛德集团你必须要扫清他们的阻碍;可是这些年你身在法国,先生对你的节制也紧,所以你在M国几乎毫无根基,所以你手下暂时可以放心倚仗的唯有本沙明一个。你的计划里,他是最重的棋子。”
“可是你不忍让他为你承担一切,你必定将计划里最艰苦的部分留给自己……我想,最后执行枪击的任务,原本是你留给自己的吧?可是他却抢先,而且将你击成重伤,让你再无力完成你自己原定的计划。”
“你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做,更没想到他是真会对你下死手。如果当时没有凯瑟琳那一拽,你说不定真的就死在他枪口下了。你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熬过最初的几日,你渐渐明白他这样做也其实是为了保全你——他不会给林奇家族和其他人怀疑你的机会。唯有对你真下死手,让你当真悬在生死边缘,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詹姆士听时年说完,忍不住气息涌动,伸手捂住嘴,垂首咳嗽。
他的反应便已给了她肯定的答案,时年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詹姆士的肩:“我想原来的计划里,是你来枪击林奇父子吧?因为不确定计划是否能够顺利执行,也不能确定枪击之后的庭审结果,所以你才没给燕翦那丫头一个准确的回答,反而选了凯瑟琳结婚。”
詹姆士终于停下咳嗽,深深闭上眼睛。
他压低声音说:“……林奇知道了燕翦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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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闻言也是一警,随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虽然詹姆士和燕翦对两人的交集都讳莫如深,可是时年和汤燕卿都知道了,那么如林奇这样的有心人便也自然有可能知道。所以詹姆士要赶紧动手,否则若拖延下去,燕翦被卷进来的可能便越大。
正如她和解忧当年之于皇甫华章,燕翦也成了詹姆士的软肋,若有人针对詹姆士,便必定从燕翦先下手。
时年推着詹姆士的轮椅转身,看似用力躬身,实则是在詹姆士耳边嘱咐:“你放心,既然事关燕翦,我就更不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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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士与时年的说话的时候,凯瑟琳一直被布瑞隔在远处。见时年终于将詹姆士推了回来,凯瑟琳面上便很有些不高兴,忍不住盯了时年一眼,低声埋怨詹姆士:“你为什么跟她说了这么久的话?你跟她,又说了些什么?”
时年闻言一笑,轻蔑地盯凯瑟琳一眼,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老公比詹姆士还帅,我不会笨到舍了我老公而对詹姆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这话说得詹姆士心下很是不忿,却也明白她的用意,故此只能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凯瑟琳无言以对,只能恨恨瞪了时年一眼:“我认得你,你是汤燕翦的嫂子。”
那晚她以为汤燕翦的发布会注定会成为时尚圈的笑柄,可是当她带着等看笑话的傲慢上网看新闻的时候,却发现铺天盖地而来并不是她以为的笑话,反倒是各种的惊喜之辞。
她自然更不能忘怀,那些照片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幅,陪在那精灵般的女孩儿身边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时年微笑:“其实我不仅是燕翦的嫂子,我从情分上来说也算得上是詹姆的嫂子。”
时年这话当然是从皇甫华章和解忧这儿来说的,可是听在凯瑟琳耳朵里却觉得仿佛是在说詹姆士和燕翦的关系。凯瑟琳咬牙:“现在詹姆有我了,不劳你。”
凯瑟琳伸手从时年手中抢过轮椅的扶手来,躬身柔声说:“詹姆,我们回去吧。”
詹姆士虽面无血色,却也淡淡点头:“是,我们该回去了。有些话我们也该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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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恢复开庭,换由卢卡斯再盘问本沙明。
针对上午出现的新情况,卢卡斯审慎提问:“既然你对辩方律师说,无论第二被告是否协助了你,你也都会执行原计划,也就是枪击受害人。那么请你回答我,具体到你此次实施计划,第二被告为你提供请柬、疏散通路的做法,是否切实帮到了你?你是否因为第二被告的协助,从而更顺利地实现了你的计划?”
向远一惊,急忙起身反对。
法官却裁判证人回答。
本沙明目光依旧冷肃麻木地从马克面上转过,继而点头:“有。”
卢卡斯大喜,马上追问:“第二被告给你提供的协助,是你胁迫他提供,还是他自愿提供?”
本沙明依旧淡淡的:“他是林奇家的公子,是佛德集团的执行董事;而我只是一个来自法国的小混混,只是佛德集团的一枚小秘书……我怎么能有机会威胁到他?我只是将我的打算与他讲了,他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
本沙明的目光再度凉凉地从马克面上滑过。
“是他自己选择了帮我。”
卢卡斯乘胜追击:“他为什么会选择帮你?他应该明白你要做的是杀人的事。”
本沙明面无表情答:“也许我想做的事,也恰好与他想做的事不谋而合吧。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他为什么肯帮我。我甚至都没期望他会答应,可是他就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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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沙明这样一说,坐在被告席上的马克便是低声咒骂:“混蛋!”
向远深吸一口气,与他低声耳语:“……他现在的证词对你很不利,陪审团很有可能认为你是在顺水推舟,利用他来除掉詹姆士。现在的办法就是要推翻他的逻辑——可是我需要用到你们两个的关系。”
“马克我问你,你现在是否能接受我这样做?”
马克眯起眼睛:“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么?”
向远点头:“爱情是最好的办法。”
马克只能蹙眉点头:“好!”
向远随即起身再度盘问本沙明。
“本沙明,我这里有一份报纸,请你告诉我,报纸上出现的两个人是谁?照片拍摄的地点是哪里?”
本沙明只简单瞥了那张报纸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答:“是我,地点是林奇家大宅。”
向远满意点头:“拍摄时间是凌晨2点。这个时间通常都是人们熟睡最深的时候,请问你到林奇家大宅是做什么去了?我想以你一个普通小秘书的身份,是没有资格直接去找身为执行董事的马克去讨论公事的吧?更何况,那么晚了。”
报纸作为证物在大屏幕上展示给陪审团和观众看。
本沙明终于现出一丝紧张。
仿佛无意间,他的目光瞥向坐在旁听席上的燕余。
不过也只有一瞬,他便调开了目光。
“我那晚不是去找马克谈公事,我是去过夜的。”
庭上登时又是一片大哗。
向远故作不懂,伸手拢在耳后:“过夜?不好意思本沙明你的话我没具体听懂——你所说的过夜,是去借宿么?是跟我的当事人分在两个房间睡觉么?又或者,只是盖上棉被纯聊天?还是,你的意思是说,你跟我的当事人是情侣关系?”
本沙明垂下头去,再也不看向旁听席,只是凉凉地答:“是不是情侣我不知道,至少我们是性的伙伴。”
向远干笑了一下:“看来此前受害人说你不会爱上他,是说错了。你果然是喜欢男人的啊。”
法官皱眉,提醒道:“辩方律师,本庭提醒你,这是证人自行选择的权利,本庭不接受你当庭带有个人情绪色彩的任何言论。”
向远急忙鞠躬:“法官大人对不起,我收回此前的话。需要强调的是我没有对证人此项权利的任何轻蔑之意,我只是客观的就事论事。”
向远急忙调转矛头:“证人,我想说的是既然你和我当事人有这样的感情关系,那出于恋爱中的常理考虑,我当事人也一定会十分想要帮你,对吧?”
本沙明微微皱眉,却也点头。
向远轻笑了声,疾步走向陪审团坐席:“第一被告的话,我听懂了,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陪审员也一定听懂了——我的当事人为什么会明知第一被告想要在婚礼当日报复受害人的前提下,还答应了给第一被告提供协助。”
“检控官认为这是我当事人成为第二被告的罪证,可是事实分明是,我的当事人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来不及仔细分辨本沙明想做什么,而只是出于爱情而毫不犹豫地选择帮了他而已!”
向远摊手:“哎,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相信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爱情是会让人盲目,让人智商为零。”
向远回手指向马克:“虽然他们两个都是男性,可是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陪审员也绝不会用有色眼镜来看他们。他们虽然是同性,可是他们对于爱情的态度,以及爱情会给他们理智带来的影响,其实与异性之间的爱情,本无不同。”
向远说完,在座陪审员已是纷纷点头。
向远又扳回一程,满意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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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控官卢卡斯略有些茫然,后面有人传送过一张小纸条来。他看后起身,走到本沙明面前。
“既然第二被告的辩方律师一直在强调爱情使人盲目,那我不由得好奇,马克会为了本沙明你而盲目,从而做出协助你犯罪的事来;反过来说,本沙明你是不是也同样会为了马克而盲目,同样会为了他而做出犯罪的举动?”
卢卡斯的话又引起不小的震动。
本沙明终于重新抬起头来,目光掠向旁听席。可是这一次他没去看燕余,只是远远地盯了时年一眼。
继而,他轻叹口气:“是,我肯为他付出我的一切。”
法庭上的空气又是一窒,马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本沙明垂首,颧骨上漾起一抹微微的红:“我爱他,虽然我从未告诉过他。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从前我这份感情是给詹姆士的,可是当我跟詹姆士回到M国之后,我发现詹姆士变了,一切都变了。他还是喜欢女人,他要跟凯瑟琳结婚……他不要我了。”
“尤其是发生了凯瑟琳的车祸之后,他更是彻底跟我撕破了脸。佛德集团的人都知道,他亲自开了调令,想要将我从他身边撵走,他要将我赶回法国去!”
“为了一个女人,他竟能对我这样……我对他心寒,而这时候马克出现了。”
本沙明微微一顿,抬眸望向马克的方向,一改此前的冰冷和麻木,不可思议地温柔微笑。
“他亲自驳回了詹姆士的调令,他保护了我,让我留下。他的出现填补了詹姆士留在我心上的真空,他让我重新又找回了爱情……我更是跟他第一次见面就发生了亲密的关系——而这,是我在詹姆士身边守了十五年都没能等来的。”
本沙明这样近乎直白的话,让旁听席上一片低低惊呼。
而燕余则一下子愣住,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疼,螺旋着从心底升起,绞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本沙明依旧只凝视着马克温柔地微笑:“爱一个人便总想为他做点什么,让他开心。可是我跟他的地位相差悬殊,他是林奇家的公子,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我呢,什么都给不了他。”
“我能做的就是千方百计打听他的心愿,同时也打听他可能会遇到的危险——然后,我就想到了詹姆士。”
马克全然没想到本沙明会这样说,即便意识到了危险,可是此时此刻却已经完全来不及拦住本沙明的话。
本沙明继续温柔地笑,那笑里几乎能拧得出水。
“我知道马克想要彻底得到佛德集团,我知道他想要成为下一个皇甫华章。而詹姆士是他的挡路虎,所以如果詹姆士死了,他一定会很高兴。”
“所以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我要杀了詹姆士——为了我爱的马克,除掉他路上的阻碍。”
本沙明说着含笑歪头望向马克:“其实你主动找上我,就是为了能让我最终替你做成这件事,是不是?你最开始不是爱我,你只是看中了我的身份,觉得我能自由出现在詹姆士的身边,方便下手……我都明白的,可是我不怪你,因为那你让我又找到了爱情,你让我体会到了詹姆士从来都给不了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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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沙明的话终于说出来了,马克又惊又惧,心底却怎么都没有欢喜。他忍不住朝着向远低吼:“他撒谎!你要证明他在撒谎!”
向远仿佛也被本沙明的话给吓着了,有些发愣,仿佛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本沙明却仿佛并不介意马克这样的反应,他朝向马克一径温柔地笑:“怎么能说是我撒谎?你难道忘了我跟你之间那些甜蜜的缠棉?”
他伸手掏了掏口袋:“幸好,我存了些纪念。”
卢卡斯听出味道来,急忙上前接过U盘,在电脑上播放了之后,走到法官近前去,单独放给法官看。
法官一看也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本沙明跟马克共度的那些夜晚,有些画面,无法公诸于众。
马克大惊,愣愣伸手指向本沙明:“你竟然敢背着我偷录了这些?”
本沙明阴柔妩媚地笑:“你错了,不是我录的,其实是你。我存下来的这些,都是发生在你家里和你的办公室里啊,我只是翻录下来的而已。相信法庭可以用技术手段证明,我这只是翻录,并非原始文件。”
---题外话---【还有一点点尾巴尖儿~~还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