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令仪这两个苦命的孩子,无名改为“雾茗”,无姓改为“五行”,将曾经最最悲伤的记忆抹去,换上对未来的期冀。
兰芽也为两个孩子高兴。
秦令仪叫丫头带孩子下去,捉着兰芽的手细问根由。兰芽便将皇上赐婚的事情都说了。秦令仪也是又震惊又叹息,却又欣慰:“既然你是女儿家,我自然是高兴你能成为我秦家的媳妇。只是我都替你不平,怎么能让你屈居侧室。瞬”
兰芽摇头,秦令仪却更放不下:“既然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再难更改,可是你自管放心。这大学士府里只要还有我秦令仪一天,我便必定不会叫小窈她父女欺负你半点。好歹我还是秦家的长小姐,而他们不过是客。”
秦令仪这般一力回护,倒叫兰芽心下惭愧。
他们都以为她伏低认小甘为妾室是委屈了自己,他们哪里明白,她终究是要离去的。到时候,倒枉费了秦令仪这般心意。
兰芽转念一想,念头便忍不住放在了雾茗那孩子身上。
终究是在那般不堪的情境之下得来的孩子,秦令仪虽然已经不像刚昭雪那会儿那般癫狂地想要杀了自己的孩子……可是还是可以想见,她对这两个孩子终究做不到普通的母亲对孩子那种由衷的爱。而就算有秦直碧这个舅舅的百般维护,可是孩子终究是要从父系来算的,所以这两个孩子长大之后在秦府当中的日子怕也还是不好过。她便垂首道:“……大姐的心意我都明白。如果大姐不弃,便将那两个孩子拨在我身边吧?”
那两个孩子是怎么都不可能当成舅小姐和舅少爷看待的,身在秦府注定也只能为奴为仆。秦令仪微微愣了下,“你肯?鱿”
兰芽垂眸微笑:“雾茗尤其是个有骨气的姑娘,若当真要在秦府长大,怕那孩子早晚会委屈了自己。我身边却不同,总归有些差事能给她去办。不依靠着舅舅,也让她有自己的前程,不好么?”
秦令仪欣然点头:“这两个孩子都与你有缘。若当初不是你,他们早死了。于是这两个孩子你带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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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跟秦令仪喝了两盏茶,说了一晌的话,便也告辞。
此后秦府的生活,有了秦令仪,想来倒也会比预想当中好过一些。
兰芽告辞出了秦府,明明还有许多事该办,却还是立在扰攘的街市上,一时不知道该迈足走向何方。
从前倒也简单,无论是恨还是爱,终归朝向的都是那同一个人、同一个方向。而如今,他明明就在京师,可是她却必须管住自己的腿脚,决不能走向那个方向。
最后还是回了灵济宫去。
她这回没有到观鱼台,反而转去了半月溪。也没进暖阁,而是在正堂的公椅上便坐下了。
半月溪是司夜染的书房,也是办公的地方。从前司夜染但凡在这正堂坐下,便是办正经公事的时候。
双宝瞧见了,不由得上前躬身请示:“公子的意思,难不成是……?”
兰芽点了个头:“去将那个人给本公子带来吧。多年未见,总要见见了。”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外头袅袅婷婷滴走进来了一个人。
冬天的天儿黑得早,兰芽在秦府跟秦令仪喝茶说话的时候还是晌午,这告辞回来,一路溜达回来,到此时朝外望去,竟然天色已然擦黑。
这屋子里院子里的灯便远远近近地都亮了起来。只是天儿还没全黑透,于是那灯光瞧着也不是那么很亮,跟青幽幽的暮色融合在一处,只觉一片又一片的朦胧。
就在那片朦胧里,那人的身影娉婷而立,看上去竟然像是许多个人影子叠加在了一起。
这一时间,这影子叫兰芽一下子看见了许多的人。
——大人。
——藏花。
——凉芳。
——宸妃。
——自然还有另外两个。不过都已经成鬼了,不提也罢。
那人微微娉婷一站之后,便忙向兰芽行礼。盈盈下拜,竟是万众风情。
兰芽笑了,招招手:“凝芳。多年少见,别来无恙。”
凝芳含羞俯首:“可是小的却也从未曾忘记过公子。这些年虽说吃斋念佛,却也没忘了要替公子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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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灵济宫在邹凯的引荐之下,收入了曾诚府中的旧人——四美:清芳、凉芳、凝芳、沁芳。
如今凉芳已是大太监,清芳和沁芳却做了吸血虫嘴下的鬼已多年。当年的四美从灵济宫销声匿迹而下,死的死,走的走,唯有凝芳留下来。只说看破了红尘,只求大人和公子赐一间小院,从此紧闭门扉,吃斋念佛,为死去的师兄弟超度便罢。
于是数年过来,就连灵济宫上下都几乎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只是多年未见,凝芳容颜未改,而且神情气度反倒更胜往昔。
往昔,客观说他在四美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相貌不及凉芳,果决不
比清芳,城府不如沁芳……可今日看过去,反倒更觉他风华绝代。
兰芽便笑了笑:“那倒有劳你费心了。”
凝芳盈盈又是一礼:“应该的。这些年倘若没有公子的庇护,小的在这乱世红尘里又哪里还有安身之所。”
这些虚话,往常吃饱了闲的说说,倒也无妨;可是都到了今时今日,还说这些绕圈子的话,便没意思了。
兰芽便垂下头去,待得再重新抬起头来时,面上已经尽数泯去了笑意。
双目凝肃,直盯着凝芳。
“凝芳,你这些年吃斋念佛,一心超度的,实则不是你那两个师兄弟,你也不是为了凉芳和本公子祈福。你真正为的是——曾诚大人吧?”
凝芳愕了愕,随即倒也点头:“自然是有的。好歹我们师兄弟四个也是在曾大人府里长大。大人虽说只一心放在凉芳身上,可是对小的也算不薄。”
兰芽便笑出声来:“你既然知道他待你不薄,你又如何能狠下心来杀了他?!”
凝芳狠狠一怔,踉跄倒退三步。
“公子,你说什么?”
兰芽盯着他,轻轻摇头:“当日诏狱里的人都说曾诚最后那晚,去看他的是凉芳。凉芳走了之后,曾诚就不对劲了。待得曾诚转到了刑部大牢之后,便毒发送了性命。”
“所有人都说是凉芳,外人怎么思来想去也都认定只有凉芳才有这个影响力。凉芳自己也是孤傲至极,既然百口莫辩,到后来反倒就不辩了。于是大家才又更加认定了就是凉芳。”
兰芽说到这里,手指轻拍扶手,清亮一笑:“之所以都认定了是凉芳,那自然是因为那个人当真是像极了凉芳啊。不说别人,便连对凉芳一往情深的曾诚大人都给骗过了呢。”
“可是本公子却更相信凉芳的话,相信那个动手害了曾诚的不是他。于是这世上定然是有人能惟妙惟肖地扮成他,且相似的程度乱真到惊人的地步。”
兰芽妙目一转,便望住凝芳笑:“你跟凉芳是师兄弟,从前在戏班子的时候,你就与凉芳同出同入。你们师兄弟四个,清芳有野心,沁芳有心计,所以他们两个比较亲近。凉芳则是不屑于跟你们任何一个过于交好。而你呢,你既没有凉芳那么强大,又总被清芳和沁芳排斥,所以你便不得不想尽了方法能与凉芳交好。”
“于是这样一起来,你们师兄弟几个里,最了解凉芳、也最可能惟妙惟肖扮成凉芳的,反倒不是清芳和沁芳,而是凝芳你啊。”
兰芽说着高高挑起秀眉,手指捉住毛笔转了个圈儿:“况且你们原本就是戏班子里的出身,化妆改扮、模拟声色本就是你们吃饭的家伙,于是扮成凉芳去办事,对你而言并无太大难度。”
凝芳又是一步踉跄,急忙伸手攥紧了身边的一把椅子的靠背。
“……原来,公子早已看破,只是这些年一直隐忍不说罢了。公子肯隐瞒至今,必定是有公子的用意。”
“嗯。”兰芽点头:“其实你早就该死了。你敢暗害曾诚大人,这本就是死罪!况且就算我不杀你,凉芳若想明白了是你,也必定让你受尽最残忍的酷刑才死!”
凝芳面色刷白,绝望地闭上眼睛。
“公子留我至今,究竟要派何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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