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想道:“吴品带了六人,连他一共七人,算下来,大概后天能到。”
申式南见他不似撒谎的样子,心中暗暗焦急。八百大甸司距离阿瓦约一千三百里路程,而现在已近暮晚,以最快的脚程,到达阿瓦怕也是大后天了。
以锦衣卫一贯的行事风格,不知道阿瓦多少人要遭殃。
“备马!花醉、裴寒,你二人与我同行,我要尽快赶到阿瓦。”申式南吩咐道。
他必须尽快赶去阿瓦,除了他,没人能阻止锦衣卫的疯狂。
花裴二人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准备。现在出发,天黑前能赶到下一个驿站。
申式南开始踱步思考,良久,他走近马杰,问:“马家,石家,吴家敢对我出手,肯定不止你说的原因。你还隐瞒什么?”
申式南好歹是皇亲国戚,舅舅更是天子近臣,岳父一家在朝中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马家石家吴家都没有显赫的家世,他们敢对自己下手,要么是有通天的靠山,要么是有什么事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你不死,则我活不了的那种。
要不然,不会到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因此,申式南才有此一问。
马杰眼神闪烁,摇头道:“没有啊,我明确知道的都说了。”
“那你不明确的是什么?”申式南问。
“真没有了。”马杰嘴硬道。
“马杰,你已经出卖了你们三家的联盟。如果让人知道,一切秘密都是你吐露的,你会有好果子吃吗?”申式南:“你给我说实话,我或许不但能救你一命,还能让你在马家,在锦衣卫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马杰似有意动,眨了眨眼:“像帮原东昌府知府升官那样?”
申式南心中一动,摇头道:“刘知府那是他自己走运,协助了你们锦衣卫缉捕了反贼余孽,我不过是碰巧遇到,作了个见证。刘知府的升官我可不敢居功。不过,我说能帮你,就肯定能帮你,你不用怀疑。”
他说的刘知府,就是当初他路过东昌府时的知府。
“我那四位僚属呢?”马杰又问。
“他们有的很识趣,有的很狂妄。他们的命运不都在你手里吗?”申式南淡淡一笑。
“哦,我还以为除我之外,全都捐躯殉国了呢。不是听说八百大甸司不服王化的贼人众多吗?看来是申大人治理有功,贼人远不如白莲逆党凶残啊。”马杰道。
申式南讶然失笑:“湖广、贵州一带,苗民常受贼人蛊惑,危及各地官署。马百户为君分忧,不惜亲入险地刺探军情,镇抚司必定奏报表功。普安卫、镇远府、铜仁府我有些关系,可助马百户一臂之力。”
罗喜财听得一头雾水。申式南却暗暗好笑,这马杰分明是怕四名手下泄露风声,想借申式南的刀杀人灭口。申式南不想让锦衣卫的人,在自己的巡抚之地出事,故此提议他借苗民的刀灭口,反而是大功一件。
几句话,两人心照不宣。申式南道:“快给马百户松绑,大家误会一场。”
随后,申式南又问:“不知刘知府后来升了什么官?”
他离了东昌府后,确实不知刘知府后来怎样了。
“他如今是苑马寺卿。”马杰道。
“苑马寺?”申式南沉吟道:“我竟不知,原来刘知府也是皇家一脉?”
苑马寺与宗人府一样,通常情况下,是只有皇族血脉才可以担任。永乐之后,苑马寺不像宗人府那样严,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出任寺卿的。
马杰摇头:“他是刘敬妃的兄长。”
申式南吃了一惊,他听王炬说过,圣上极为宠爱刘敬妃。当时,王炬还说,明明刘敬妃比圣上大了十多岁,不知圣上为何那么宠爱一个年纪大很多的妃子。
申式南身在山外,却猜到了原因,朱祁镇打小就缺失父母疼爱,故而对王伴伴王振极为信任。刘敬妃入宫早,与王振一样,不像其他太监宫女那样对朱祁镇严厉,反而能较多满足小孩子需求。因此,朱祁镇成年之后,直接将她册封为敬妃。
申式南吃惊的是,那刘知府竟然能将身份掩藏得那么好,连李满仓和他都不曾知晓。
当年文史忠带人缉拿白莲逆党,在东昌府全军覆没,没有一个活口,有心人自然起疑。可刘知府的奏报,有申式南和李满仓等人俱名作证,逆党人证和口供又毫无破绽,没人能挑出毛病,这才结案封存。
马杰人在锦衣卫,可能对文史忠一行数十人尽数覆没也有疑心。他一再试探申式南,一定没那么简单,但申式南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
“马百户,我要去一趟阿瓦,过几日略备薄酒,咱们握手言欢。”申式南满含深意地看着马杰,道:“你我殊途同归,阿瓦的隐患不解决,谁都没法安心吃酒。”
马杰知道他的意思,道:“我听说了两个事,但都没真凭实据。一是脱脱不花和也先的使臣及瓦剌军中,出现甚多盔甲、弓箭和铳炮;二是眼下锦衣卫在查御马监多枚腰牌遗失一事。”
申式南听罢,吃惊更甚。盔甲等铁器,以及铳炮等火器,是严禁交易的。尤其是火器,那是大明国之利器,只有圣上的亲军和少量沐家军才能装备。
为了避嫌,申式南都不敢提议给宣化军装备火器。
瓦剌军和也先使团中出现盔甲和铳炮,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私下与瓦剌交易,即俗称的走私。而能走私盔甲、弓箭和铳炮,领头之人显然地位低不了,说不定有总兵官(相当于今天的战区司令)一级的人参与了。
御马监腰牌遗失一事就更玄妙了。御马监掌御马及诸进贡并典牧所关收马骡之事,简单说,御马监是内廷腾骧等四卫禁军(皇帝私兵)的中枢府,既有兵权,又有财权。
朱元璋设立腾骧等四卫勇士旗军作为禁兵,以备宿卫扈从,而御马监名为养马,实以防奸御侮。
与御马监职能有所重合但隶属不同的,是太仆寺和苑马寺。太仆寺统管全国官牧民牧,隶属于兵部。苑马寺也听命于兵部,却是只管官牧,且辖有恩军,恩军专职养马。
永乐时,苑马寺有二十四苑,正统四年后,有二十二苑马。苑分三等,上苑牧马万匹,中苑七千,下苑四千。
战马是战略物资,因此,不管御马监,还是太仆寺或苑马寺,那一个个都是肥差。
御马监统领禁军,腰牌何等重要!按律,无腰牌者重罪,擅将腰牌借与他人也是重罪,借者和借予者同罪。
如此重要的腰牌也能遗失?这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此时,马已备好,花裴二人走了进来,见申式南来回踱步,凝神沉思,就没有打扰他。
“缉拿冯院院,是你马家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申式南突然停下脚步问。他先前已经问明,马杰手上根本没有冯院院的把柄。
“我二伯交代的。不过……”马杰稍作思忖后便道:“我出门后弯腰整饬行装时,吴家与石家人刚好从二伯书房出来,我听他们提了一句,‘平乡伯刘寺卿已经动手,冯家这回完了。’”
“我为大明开疆拓土,你们这些人够阴毒,一个个栽赃陷害于我,想让我跟帝辛一样,死后也要背负骂名。”申式南脸色阴冷道。
走出门口,对不远处侍立的罗在招了招手,罗在大步近前。
“你告诉夫人一声,我需即刻动身去阿瓦。”申式南看向罗在,道:“另,让渐醒兄明日出发,五日内赶到阿瓦。罗依和施画带上信鸽,也尽快赶到阿瓦。罗兄,八百大甸交给你了。”
最后一句是对罗喜财说的。渐醒是苏苏的字。
申式南刻不容缓,随即翻身上马,花裴二人紧随其后,三人三马疾驰出了宣化军营寨。
马杰说的平乡伯,申式南不陌生,此人名叫陈怀。
永乐年间,陈怀曾参与平定交趾,因功晋升山西都司都指挥使。朱高炽即位后,陈怀升任都督同知。
宣德六年,陈怀以左都督受命平定勒都、龙溪(今四川松潘一带)部族叛乱,初时兵败。陈怀亲自督军深入,得胜后将贼寇全部剿杀。
陈怀留镇四川后,骄横跋扈,大肆受贿,干预政务,侵夺屯田,不饬边备,城寨失陷,整日饮酒作乐,每天早上令三司官员分班而立,有事禀报需下跪。
之后,遭巡抚御史和四川按察使弹劾,陈怀被召回京师,投进都察院监狱。
正统二年,陈怀官复原职,镇守大同。正统九年,陈怀征讨兀良哈(朵颜三卫),得封平乡伯。
申式南曾听李满仓说过,自宣德八年以来,蒙军招募大量间人游走在建州卫、朵颜三卫一带,重金招揽明军将士。脱脱不花继任汗位后,更是提高招揽价码,不少将士选择与蒙军合作,走私盐铁和茶叶。
想到这些,申式南不得不怀疑,曾镇守大同府,又征讨过兀良哈的平乡伯陈怀,早就参与了瓦剌的走私。
再联想到御马监腰牌遗失一事,申式南已经猜到,那些人敢对冯阿敏动手,肯定跟战马有关。
更巧的是,那位苑马寺刘仰刘寺卿,居然是刘敬妃的哥哥。如果苑马寺刘寺卿也参与了这些事,那就说得通了。
马家吴家石家没有大靠山,肯定是不敢动冯阿敏和自己。但如果靠上了勋贵平乡伯陈怀,以及刘敬妃的哥哥刘仰,那就不一样了。
故此,申式南必须尽快赶到阿瓦,在吴品得手之前将一切隐患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