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不响,把我抱到碧玉榻上,即匆匆走了出去。我揣着满脑子的奇怪,躺在床上等他回来释疑,但等来等去,等到了瞌睡虫哗啦啦聚集……过不多时,腕间多了一线圈绕,我方醒转过来。
“这是……”我举起腕上那道丝线,问坐在榻边的秋长风。
“大夫在为你悬丝诊脉。”
“为何要诊脉?”
“等一下就能确定了。”
“确定什么?”
“等一下就知道了。”
“为何要等一下……你让大夫为我诊脉?”
“我对医理只是粗通,我需要确定。” 他指按上我唇角,“而我等不及倾天赶过来为你诊断。”
“我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一定要立即诊断?那些大夫……”这人忘了我的巫人之躯不成?
“不必愁那些事。”他唇覆落在我的唇上,细细按揉,那样千般珍惜,那样万斛柔情,那样没有一点吝啬的让我明白,我是如此被他疼爱……
我搂上他的脖颈,想要他更深的亲吻,但天底下煞风景的人从来不虞匮乏。费得满的声音打门外脆声声传来,“国君,太医已经为娘娘诊断完毕。”
娘娘?哦唷~~
我一个冷颤未完,秋长风抬眸,“传太医进来。”
见他神情如此郑重,再看进门的那位太医强自镇定下仍抑制不去的惶惶不安,我一时无从断定,是我不同于凡人的脉相把他吓住,还是我当真得了怎样的疑难重症。
“……奴才拜见国君。”
“娘娘的身体是否如本王所想?”
“……国君,奴才有另情回禀,请国君……”
“你只需告诉本王,本王的初诊对是不对?”
“是……是,国君所诊极对,娘娘……的确有了……有了喜…”
他揽在我腰上的臂倏地一紧,“王御医,你上前来。”
“国君?”
“上前来。”
他神色语声平缓,但靠在他怀里的我,却无法不悉知他突然勃发的凛冽杀气。但也确信了,那位颤颤微微挪上前来的太医目光内所蕴含的恐惧,是因我而起,我异乎常人的脉相吓着了这位老者。
“秋……国君。”我捏了捏他的指,仰脸对太医低言,“今日,你只为一个普通女人诊断病症,你只需依据微恙开方设药,迈出这道门去,只记得你该记得的,做你应该做的,走。”
待那太医身影被门挡了去,秋长风方淡声道:“巫术救了他一命。”
“但我若不是巫人,你也不必对他动起杀机。”
“错。”他摇首,“这个时候,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悉你有孕之讯。”
“你说了什么?”我听见了什么?
“我说……”他蓦地打住,片刻的怔愕过后,目光在瞬间燃起两芒异乎寻常的光炬,投放到我脸上。
“你……”在他眸内,我寻到了满满的不能自已的狂喜,那是一种极致到巅峰的喜悦,燃烧了他整眼,整脸,直至整个人,这样的他,俊美的让人目不能移……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海……”他瞳眸内最烈最炙的光芒,又倏尔放到最软最柔,被他注视着的我,仿若感觉到了世间品质最佳的丝缎的珍呵包裹。
“小海,小海,小海……”他嘴里细细的、轻轻的,唤着我的名字,双臂把我从床上抱起。我像个小娃娃般的缩在他怀内,随他从东步到到西,再从西返到东,来回不停,听他嘴里的低唤,已与催眠曲没什么不同。
“你……在做什么?”我忐忑地小小声问着。虽然,他愈疼我,我愈是欢喜,可是,总要明白他在倾刻间就转变了几回的情绪缘自何处罢?再说,他要这样走到什么时候?
“小海,小海,小海……”
“我在这里啊。”我挑起他垂到肩上的发缠在指间,在他一时热烈如火一时温柔如波的眸光内,递出一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你。”
“噫?”
“谢谢你。”
“这个……”我很是苦恼,沉吟着道,“虽然小海我自知自己冰雪聪明,智勇双全,才华卓着,着实了得,指不定就在什么时候帮了你的大忙而不自知,可是……阁下介意稍稍提示一下么?”
秋长风眸里揉进笑意,和风细雨的笑,温柔缱绻的笑,这样的他,是很醉人,很可口的……
“小海,我感谢那趟苗疆之行。”
“噫?”不是我么?
“我感谢那些追杀。”
“噫……”
“我感谢那些追杀你的人。”
“……”
“我感谢你……”
对嘛,感谢小海才对……
“我感谢你没有再设法避妊。”
“就是嘛……呃?”我确定这一回我没有错听,他是在说……“我有孕了?”
“你有孕了。”
“真的?”
他终于舍得把我放回碧玉榻,掌心覆到我的腹上,“真的,你当真有孕了。”
“喔。”
他一愣,“你不高兴?”
“高兴啊。”
“可你的样子不像高兴!”
“我……”看他一脸的指责意味,我是犯了什么天条不成?“因为我早就有所预料嘛。巫人的体质先天多孕,只要我不念避妊决,有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小海!”他给我一个短而重的深吻,“谢谢你,谢谢你……我研究巫人不是一日两日,我早已知道,若你不想,你永远不会生下我们的孩子……”
所以,他前所未有的盛大喜悦,不止是因为我有孕?
“你肯让我们的骨肉留在你的体内,很好很好。”
……真的很好很好呢。因为早有预料,我有喜无惊,但是,他扑天盖地的热烈情绪却把我感染起来,“秋长风,我也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
“小海,你绝对不会比我更高兴!”
“……”好罢,不和你争。“我们要有儿子了,对不对?”
“不对!”他当口否认。
“不对?”
“是女儿。我喜欢女儿。”
“……儿子啦!”我要看幼时的秋长风是什么模样,要听小号的秋长风叫我“娘”。那样的一幕,只是想,就已经教我无限向往。
“我喜欢女儿。”
我迎着他没有任何妥协的表情,“儿子嘛,第一个是儿子?以后随你喜欢?”
他眸内立即漾满柔澜,“第一个是女儿,以后随你。”
“儿子!”
“女儿。”
“儿子啦——”
“女儿。”
啊呀呀,他这个人这个人……讨厌!无端的委屈不胜,我呜咽哭起。
我哭,他还是又哄又亲,但矢口不移的,是……“我喜欢女儿,一定会是女儿……”
这个人……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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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长风不想我有孕之讯外传,只让费家兄妹还有莹郡主知情。
莹郡主对外是月子初过,尚需疗补,听得我孕讯,一干补身的食材药汤尽成了我的口中物。
巫人体质多孕,孕时也远没有平常人所需的禁忌。我只需每时抽出半个时辰打坐运息,用护胚决为肚子里突然多出的小小苗儿稍加护佑,吃、睡、玩、行可一如既往,不必饱受外界女子需历的折磨。只是情绪上的善感多变,奈何不得。尤其在见着一些与娃儿有关的物什时,胸臆间在刹那就会软成一团,泪也会当即溢爬满脸。所以,莹郡主坚决不再让我去看那位名义上的国君长子。
“小海,把这些甜瓜吃了,长天公子说你体内少糖,要多吃些这个。”
就是长天公子。秋长风这只臭狐狸,为了他的“女儿”,竟将我家哥哥惊动了来,堂堂长天公子成了他家的家用大夫,哼。
“得满姐姐,秋长风说他也给你找了一门亲事,是真的假的?”我嘎吱吱咬着甜瓜,问。
“这……”向来英气凛然的费得满,眸光下覆,微黑面颊上居然浮现属于女人的暗红,“快吃瓜,吃完了瓜,那边还有……”
“是谁有这么有福气能找着得满姐姐?”
“你要不要再吃些葡萄?还是吃块玫瑰糕……”
“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认识么?”
“坏小海!”她抬手揉乱我了的髻,却还得为我重新系辫梳发,我犹追问不休,她无奈道,“你不认识,但该见过,王妃每次出宫,总有两男两女随行,那是王妃自娘家带来的心腹侍卫。其中,那个稍瘦稍矮的男子……”
依稀间,有点印象。
可是,那四位心腹侍卫,不见得人人都悉知他们家主子和秋长风的真正计划罢?并不奇怪,秋长风也没把全盘计划尽告知费家兄妹。只是,当莹郡主的四位侍卫中会有人拿一种冷冷恨恨的眼光暗盯小海时,就很让人不喜欢了。
“国君仅是一说,得满还在考虑。其实,我们这种人,是不适合婚姻的。”
“为什么?”
“我们都是天生的侍卫,为主子而生,为主子而活,随时也可为主子而死。一旦成婚,势必要有一些冲突出现,届时,必定有一堆的麻烦。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要开始。”
“可是,得满姐姐你很喜欢他罢?”
“……谁说的?”
“小海啊。”
“不要胡说。”
得满姐姐害羞咩。我暗笑着,还要趁机取笑一番时,宫门外有脚步声接近,随即有声禀:“姑娘,奴才是锦绣宫的,有事回禀姑娘。”
一听口气,就知道是锦绣宫的。
锦绣宫是国君正妃的寝宫,也就是莹郡主住的地方。不管秋长风与莹郡主真相如何,不明端倪的下人们只知为主尽忠。我没名没分,却住在秋长风的寝宫,虽与莹郡相交甚好,下人们也可自厢理解为主子慈德宽容,就愈发会为主子不平。是以,这座西卫王宫里,大多人会称我一声“娘娘”,只有锦绣宫的太监宫婢会叫我“姑娘”,其内暗示不言自明。
“有什么事,就在外面说罢。”我对“娘娘”之称敬谢不敏,对“姑娘”自也不会计较。但费得满却不爱听,“娘娘要歇了。”
“咱们王妃娘娘的父王来到西卫,时下正在正阳轩,宣姑娘前去觐见。”
王妃娘娘的父王?“那是……”
费得满脸色丕变,“襄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