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秋长风,不是秋长风。那么,进宫的费得多,也不是费得多了?
“小海,是我的错,是我让一个外人进到了国君的寝宫。”将假货“秋长风”带下去后,费得满居然跪到了我床前,匐首痛声忏悔,“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此疏失,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国君,请责罚属下!”
秋长风无动无澜,未予置声。我想下床扶得满姐姐起身,被他拦下。
我只得问:“冒充大哥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是秋水公子的手下。”费得多道,“此人曾学戏术,最善模仿别人声语形态,易容成我的模样,骗过了层层宫卫。幸好,他只是做了这桩事。以后,这宫里的防卫要加强了。”
“我竟连自己的哥哥也没有认出来,实在不能原谅。国君,请责罚属下!”
“这怨不得得满姐姐。那日,那个人来去匆匆,又说了国君受伤一事,得满姐姐难免就六神无主,疏于察觉。我在里面听他的声音时,也没有辨出来。”而且,还如人所愿地追到了军营。“秋长风,不要怪得满姐姐,好不好?”
“有错当罚,这是规矩。”秋长风定定望着我,眼色暗黑如夜,眉间新添的那道深刻立纹,如利锋般陡立,使他望上去比恚兽还要教人畏惧。“得满,自己下去,去领五十棍。”
“不要!”眼见费得满叩首谢恩,我身子却被秋长风紧紧环住,我大急,气问,“这件事,不是得满姐姐引起的,你为何要罚她?”
“所有过错,从来就不是一方能够导致。对方出计,我方但凡有一步御防到位,都可能使对方算计失利。她的错,必须由她担承。”
“不要,不要!”听他口气毫无转圜,我急出泪来,“我也有错,那你也罚我!那五十棍,我和得满姐姐一人一半!”
“小海!”他目色逞绿,怒了。
我更觉得委屈,“你放开我,我不要你了,我要和娘走,娘,我们回家……”
“小海!”这一回怒叫的,是费得满。她踅回身来,厉颜叱我,“你怎能如此对国君?你是欺着国君太宠你太疼你是不是?你难道会不知道,你这些话,会像是一把把利刃般插上国君心头?国君视你,比他的命还要重要!这一点,我和得多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我……”
“我明白你是为我,但我错在先,必须领罚。”她再跪地上,对我一个大礼叩首,“小海,请你好好对待国君。”
“这……”我举眸巴望着秋长风依旧是岿然不动的脸,“夫君~~”
他额角紧绷,淡道:“得多,由你来对得满执刑。”
“是,谢国君开恩!”费家兄妹领命叩退。
我偎在他胸前,暗觑着他一方髭须横生的下巴,明白这已是他的宽贷了。
“小海,这桩事,我也有错。”管艳起声道,“我虽晓得秋公子喜爱你,但他有正妻之实一直让我替你觉得委屈,言语间不免就多了一些挑拨。若非如此,你也许不会有那趟军营之行。”
这是怎么了?怎每个人争相将过错往己身上揽?
“听到了他受伤的消息,我肯定要去军营的,这和管艳姐姐有什么关系?而且,那时如果没有管艳姐姐在场,我听到了王帐里的话声时,就算会进帐一探端倪,进帐后见了那样的场面,我也必定转身就走,哪有可能等到水落石出?”真要如此,一生一世,我怕也难消对秋长风的怨恨了罢?
突地,我不寒而栗。
那时,如果没有管艳在旁,水若尘的算计必定是步步如意了罢?她先派手下进宫报信引了我过去,再与那个将小海视成秋长风人生败笔的“秋长风”联手作戏,激得小海抱恨离去。而秋长风,面对我又一次的突兀消失,可以料想,他定然是先愕,后……恨,极度的恨……
“冷么?”秋长风发觉了我的寒颤,“其它事都已无关紧要,待你身子完全恢复后再理会也不晚,先睡一下。”
“不。”有些事,我必须当下厘清。“水若尘她……她就算把我引了过去,她又如何发现我的行踪?”
“她在知悉了你是巫女后,必定曾对巫术有过一番悉心研究。”秋长风抻过一床锦被把我密密包起,下颚抵在我的头顶,“她在王帐前的地面及王帐之内,洒满了谷粒,这是中原民间捉鬼之术,对巫人,也并非全无效用。你隐形遁气,但双足仍要脚踏实地。以她的内力,只要你接近了,足底与谷粒发生摩擦,不难让她听见你的某些声息。”
谷粒?我将近王帐时,使我脚步失稳的那些颗粒物什?王帐里,我步步行得滞艰,也不完全囿于心魔作祟?而我失声所发的那记惊呼,不啻是给水若尘通风报信了?
“水若尘为了得到你,当真是机关算尽,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件事起因的确在我。我暗离军营之事,只有她知道。若非我过于相信她,也不会给她可趁之机。”
秋长风……也要揽错上身?
“坏东西,你这样不行哦。”
“娘?”我从秋长风怀里抬起头,诧异地盯着娘的指尖点在秋长风额头。而他……乖乖领受?
“你疼小海爱小海,我当然高兴。可是,你不能太宠她。她既然已经决定和你过一辈子,就必须相信你。要不然,你镇夜睡在她身边,她岂不是连睡觉都不能安生了?那时,我因为对小海的爹爹没有完全信任,害死了小海的爹爹,也害苦了自己。难道你们也要走我们的路?你死了我是不会心疼,但如果因为你太纵容小海让她自己害苦了自己,我可不依。”
“……”娘这席话,很伟大。
“如果你始终纵容小海,不去计较她对你的不相信,就算没有那个女人做出来那些事,早晚也会有另外的事发生。坏东西,看你长得一副聪明样儿,原来很笨哦。”
“娘……”眼见着秋长风的额头已被娘点得泛出红印,我心疼起来,举手给他掩住,“您有什么话,说就好了。”
娘果然只用说的,“坏东西,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及时回帐,我的小海会成什么样子,你敢想么?可是,如果她能仔细盯着那个假的坏东西,以你们的亲密,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破绽?至少,我就能看出,假的坏东西的眼睛没有你的好看。”
“……”娘,给您的宝贝女儿留三分面子可好?
“她只是太伤心了。”秋长风把我的脑袋从他怀里捉了出来,深深凝视住我,长睫挑起情意缱绻,“在我不记得爱她时,尚无法容忍她与别的男人亲近。若我见着小海和另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我也会理智全失。”
“你……你真是个坏东西!你要这样惯她宠她到什么时候?”
“以娘之见,长风该如何做?”
“当然要先冷落她几天,让她细细思量自己的过错。然后,待你心情稍好时,再来问她,可知道悔改,酌情再定嘛。”
“……”娘,我是您生的没有错罢?
“我舍不得。”他拿额头挲着我的颊,“娘的提议,我也想过。可是,只是想,我就已经受不住了。冷落她,她难过,我会更难过,我何必让两个人都不好过。”
“你没救了!你比小海的爹爹还要过分,你没救了……咦,你叫我‘娘’哦?”
“……”我的娘,还真是后知后觉。
“一婿半子,长风本该如此称唤。”
“我很喜欢你叫我娘。”
“娘喜欢就好。”
“你多叫几声,娘听着高兴,也许就不生你的气了。”
“好……”
我瞥见管艳掩耳疾走,煞是羡慕。水若尘几近滴水不漏的算计没把我冻死,但当下,我要被抵挡不住的寒流害苦,冷哦。
我终于可以体会,倾天在被秋长风叫了几声“哥哥”以后,为何会错乱至斯。能在其中乐此不疲的,恐怕也只有小海这位后知后觉的娘了……
“娘……”应娘的要求,他又叫一声。
老天爷,还是巫神,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