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儿瞥去一眼。
“过来。”
海儿一眼未瞥。
“过来!”
海儿睬也不睬。
“臭小子,找打!”
劲风来袭,我抱儿子移形换影,顿时恼怒,“秋长风,你做什么?”
“把这臭小子放下!”
“我为何要把我儿子放下?”
“……臭小子见了为父不知行礼,难道不该打?”
这个……按礼节,海儿是确是欠了一个拜见。“海儿,去见过爹爹,按娘平时教你的,要行大叩跪礼。”
“是,娘。”海儿双手过顶,跪拜叩首,“海儿拜见父亲。”
秋长风冷哼一声,“站在为父身后,不得妄动!”
“不要。”海儿应得斩钉截铁。
“不要?”
“不要。”不愧是我的儿子,秋长风那危险低蕴的声线连我都要犯怵了,我儿子仍是笃定不移。
“臭小子……”
“你打海儿一下,我们十日就不要说话。”在他举掌落下前,我道。
秋长风凶神恶煞地盯来,“臭丫头,你有胆再说一个字。”
“本首领乃一界首领,请阁下慎用言辞。”
他迈前一步,低首切声,“臭丫头想让我罚你么?”
臭狐狸!我自然晓得他的“罚”是何意,每一回久别重逢,他都打着惩罚之名,做尽邪恶之事……这个时候,打转在他脑里的,到底是些什么念头?
“带上儿子,换上凤冠霞帔,随我速速离开这个地方!”
“不要。”
“不要?”
“不要。”我的儿子都能无畏对抗,做人娘亲岂能中途怯场?
咬牙切齿的声响清清楚楚递进耳窝,“给我一个理由。”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受了好友蛊惑罢?“莹郡主如今如何了?”
“死了。”
“啊?”我悚然一惊。
他抬起我下颌,拇指粗糙的指茧摩过我唇,“她为救夫代受刺客一剑,伤重不治,香消玉殒,谥封端烈皇后。”
“假的?”
“当然。”他墨眸俯近一分,热息徐徐拂上我颊,“今后,她就是明月的责任,是合是分,端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和老天爷安排的缘分,与我们再无关联。”
“她的那个……儿子……如何了?”
“那是她男侍卫与女侍卫的非婚生子,一直以来被诊有孕、接受疗补、临盆生子的,都是她的女侍卫。”
这个,莹郡主早早就对我言明的。“那……”
“四个月前的一次遇袭,那对侍卫为救莹郡主双双殉职,是真的死了。我已收那娃儿为义子,赐名秋观岳。至于众所周知的前皇后所生子,我会另找由头安排消失。”
“名义上,他已是你的儿子,为何另认义子?为什么要安排前皇后所生子消失?”如此大费周张,不嫌麻烦?
他捏在我下颚的手一紧,“臭丫头,我是什么身份?我的长子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么?”
“对喔。”在众人眼里,那娃儿是前皇后嫡生之子,若不早作处理,只会给日后徒增纷扰。“那……你爱海儿对不对?”
“当……”他面一沉,“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这个!”他唇覆下,将我嘴儿狠狠地吃进了他口中。
至这般时候,我才承认,我想他,他专注凝视的眸,柔软火热的唇,还有这相濡以沫的甜蜜,我都想……
“娘,娘,娘……”
“你娘……在忙。海儿,随山伯伯到外面去玩。”
“不要。”
“那你要怎样?”
“我要娘!娘,娘,喂海儿,不要喂他!”
我儿子叫我不要喂谁?
“臭小子滚开!”
……秋长风?我蓦地把眼前这只史上脸皮最厚是无赖的臭狐狸推开,“你你你……”在恁多人面前,还不打紧,而且是在儿子面前……“臭狐狸,你休想让我嫁出巫界,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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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巫界,要躲开秋长风,轻而易举。任他再如何神通广大,也大不过我这位一界之首。可是,臭狐狸就是臭狐狸,他追了我几日,眼瞅难如所愿,便镇日在他娘和我娘面前卖乖讨好,以静制动起来。
他反其道而行,我也不会自投罗网。反正聚少离多的日子业已习惯,他远在天涯我都能悠哉度日,他近在咫尺时更没有理由思念。
巫山,依然是积雪皑皑,阳光吝于赐临的阴冷之所。那顶伴我成长的茅庐,盛着我十四年的少女岁月,孑然独立于巫山之顶。
人生际遇,变如沧海桑田,曾几何时,除了冯婆婆,除了这满目苍白,我再无他物,瘫软在床上时,那扇窗口便成了整个的世界。恨意,便在那时滋生。
我恨我身上的血。曾经,恨到想将它们从我体内除得涓滴不剩。
我恨巫山。曾经,恨到深恶痛绝,恨到心心念念只想将它摒弃在生命之外。
但娘来了,海儿来了,我的血肉,承自娘,并传延至儿子,我爱上了我自己的每样存在。这一处纵是阴冷依旧,也再也不能令我感觉寒冷。拂不到头顶的阳光,在心中升起。巫山于我,成为过去,也成为崭新开始。
“这里就是巫山,你长大的地方。”
秋长风来了。夕阳那揉了雪色的淡金色光线,镶上他面颜。一袭淡蓝长袍,随风招展。颀长身影,被拉长后映射在皓白雪上。巫山之顶,忽多了别样风情。
“对,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和他隔窗相望,“你怎么来了?”
“你在,我就会来。”
“无论任何地方么?”
“无论任何地方。”
“不会嫌烦嫌累么?”
“再多的烦累,也不及生命中没有你来得令人恐惧。”
我伸出手,他牢牢握住。四目流转的,是幸得彼此的感激。冥冥中,不管是谁安排了我们的相遇,我们,都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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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嫁给我。”
“好。”
“明日我们就启程!”
“为何要启程?”
“啊?”
“我说过不能嫁出巫界的。”
“可是,你适才……”
“我是要嫁给你没错,但是,是要你入赘巫界,不然,倾家也可以。”
“……你再说一次。”
“入赘。如果大陇天子不肯屈就,小女子不会勉强。”
“……我会宰了姓冷和姓管的那两个女人!”
“也好。”无疑,臭狐狸是在迁怒。纵使这主意的确与那两个女人的煽动不无干系,但最终决定付诸实施的,是我。
“若我不答应呢?”
“你就这样想让人家妾身不明,没名没分的随你一生?”
“你这个臭丫头!”
在茅庐里,他对我用哄用吓用骗用诱,用尽各种手法手段,由天晚到天明,天明再到天晚,若巫山有神,怕也要被我们行径惊得脸红心跳,掩耳疾走。但我说不依就不依,说不改就不改。若不能入赘,一切免谈。
“好,入赘。”
“当真?”我赢了?
“入赘可以,应我几个条件。”
“说来听听。”
“第一,海儿必须由我带在身边*。”
“你打我儿子一下,我就十日不和你说话。”以我文不高武不成的资质,的确不能教给儿子什么,他那样聪明,浪费不得。
“第二,你必须常陪在我身边,就算你不想现身,也要陪我。”
“我想出去玩的时候,就要自由去玩。”只要不是镇日呆呆板板地呆在那座宫苑深墙,穿一身宫装效仿木头人模样,这一条,也可以商量。
“第三,我是要你陪我,不是要你陪儿子,我每年会腾出假期带他看你,除此,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
“母亲的疼爱恰如其分就好,多了,会弱了男子气概。”
“我不……”要?何必和臭狐狸以硬碰硬,他不要我见,我便不能见么?
“第四……”
“怎还有第四?”书里戏里,不都是事不过三?
“第四,你不陪我时,常住地必须是倾家,而非巫界。”
“你还是讨厌巫界?”
“傻丫头。”他把我发丝揉乱,“第五……”
第五?
“第六……”
第六?
“第七……”
第七?
“第……”
第……?
这场仗的最后胜者,是他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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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他是我,秋长风入赘之事终归得成。我以巫界首领之尊,“娶”他过门。那日,我一身火红嫁衣,他一袭艳色喜服,在巫界精挑细选的俊男俏女人手一根红线绑系成的喜绳下,他被我牵到巫山之顶,那顶茅庐成为我们的洞房。
巫山,纵是阴冷不改,纵是积雪不化,暖意早已来临,颜色早已更替。
兹此,他成我夫,我成他妻,我们的岁月,在我们身后延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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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陇史载:昭景帝禅位于族弟,立号为昭武。昭武二年秋,后薨,谥端烈皇后。武帝与端烈后两情甚笃,后去,帝伤之思之,经沧海,难再为水,后位空悬。且远女色,专朝政,造就大陇空前盛景。
大陇史另载:端烈后生有一子,自幼体弱,长及四载,随后薨去。帝为大陇血脉传延,再诞一子,讳“观海”,取水河澹澹以观沧海之意,势甚阔达。此子三岁成诗,五岁成文,十岁可开铁弓,且形容伟美,恍若天赐麟儿,为万民视为国之祥瑞。
大陇史再载:……
史非事,史后的故事,有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