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很不对劲。
秋皓然目光投向侧案后神情恍惚的少年,问:“观海,赣南的赈灾粮你筹到了?”
“筹到了。”
“如何筹到的?”明明,户部拨付的那批购粮银子还放在国库纹丝没动。
“取当地户籍志,择家财万贯者百户,命其开仓放粮,官府记录在册,于今后税款中折抵。”
“高啊。”如此以来,省了长途运输的耗资,也能最快解灾民燃眉之急,这小子,实在是聪明。可是,仍是不对劲,很不对劲……
“观海,你没什么事罢?”
“……没事。”
回答得稍有迟缓,就是有事了?“观海,你我不仅是叔侄,对不对?”
“还会是未来的君臣。”
“……”小海,你家的儿子很不可爱。“那么,在成为君臣前,我们应当更好一点。不去管什么辈份身份,你我该算是相交不错的朋友罢?”
“……算是。”
算是?还给迟疑了一下作答,这小子!“王叔毕竟比你多活二十春秋,你有什么事,不妨对王叔说说,看看王叔能不能为你排遣排遣。纵是不能,也省得你一个人憋在心里是不是?”
说出来罢,说出来罢,你小子从小到大都聪明成熟到不像个“人”,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烦恼的迹象,当然要说出来以飨王叔。
“……就是……阮阳王叔,你被人喜欢过么?”
这是什么话?“当然!”
“喜欢过别人么?”
“当然!”
“你如何断定你喜不喜欢说喜欢你的那个人?”
嗯?秋皓然眯起眸,深感事情好玩起来。“你就是为此烦恼?你……”
“一个朋友。”
“朋友?”
“就是朋友,他拜托我予以解答。”少年俊美如雕的脸有些别扭的别向他处,“阮阳王叔如果不能解答,那就算了,我并不一定要给他答案。”
“谁说不能?”好不容易你小子像个人了,本王岂能放过大好良机?“那说说看,你那个朋友是喜欢别人,还是被人喜欢?”
“……啊……就是一个小女子说喜欢他,打听到他能出现的一切地方等他……缠着他……”
“嗯。”继续。
“我……我那个朋友一再让那个小女子离他远些,小女子就是不听……”
“嗯嗯。”继续继续。
“……啊就是他对她从无好脸『色』,也说过一些重话,小女子还是缠他不放……”
“嗯嗯嗯。”继续继续继续。秋皓然脸上的笑花已愈开愈大,有跑出整张脸之势了。
“……我……那个朋友为了赶她离开,听从朋友的建议用了一个法子,小女子就当真不缠了,也不再在他周围出现……”
“嗯嗯嗯嗯 ……”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还以为这小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成了精,让他这位老人家每每相对都得提出十二分精神以免着了道儿。没想到啊没想到,面对情事时,竟是如此的呆板呆滞,迟钝到教人发噱,哈哈哈……
难不成,这位高龄已至十八岁的太子殿下还是位……童子鸡?无怪乎前些日子暗听到了一些小话,太子东宫里的宫女窃论她们的太子殿下是否患有隐疾。想啊,莫说皇族男子,这世上稍有些地位财富的,到十六岁若还是童子之身,就已成咄咄怪事了,遥想他阮阳王当年可是在十五岁时就拉过贴身小婢……咳咳!
“……啊就是……就是很让人郁卒……她说要缠的时候就缠,说不缠就不缠,连个影子也让人找不见……昨日方知,她是外域人氏……既然如此,她当初就不该打扰别人……『乱』了一池湖水后,她无事人般地掉头走了……也不管别人在她身后如何辛苦……”
“那个小女子,好看么?”
“好看!”
“比后宫的宫女们都好看?”
“当然比她们好看!”她们,他压根儿没有看过好不好?哪像那个小女子,眉眼慧黠,鼻唇灵动,一举手,一投足,都可入诗入画……虽然,她的『性』子麻烦了些,调皮了些,但有幻儿那样的妹妹,他从来就不怕麻烦……
“她长得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眉『毛』是弯的,像是新月的形状,脸不似幻儿那样雪『色』,而是……像极了粉红的桃花……一双眼睛如同被水浸过的西域黑葡萄……”
哈哈哈哈……秋皓然掩着肚子,憋笑到肠痛肝痛胃痛全身都痛。
“这个……”他深吸一口气,忍住因抑笑过度而微现上唇角的痉挛,“你……你那个朋友对人家小女子说过怎样的重话?”
“……啊……就是说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对男子公开示爱纠缠,行为失检,有辱『妇』德之类……”
“还有呢?”
“我……那个朋友说他身份非同一般,寻常女子难与之成就姻缘,叱她知难而退,莫再徒费时间。”
“……还有么?”
“……说她受别人一再拒绝,仍不知退却,脸皮怎恁厚,恁不知自重。”
“……”话都放到了这份上,那小女子仍执着不去,委实是强人。“那你是做了怎样的事,让如此执着的小女子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沉浸于自身情绪,秋观海无暇纠正阮阳王叔话中的诟病,只把长眉皱成川字,“观岳说,让一个女子彻底死心,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不喜欢她,讨厌她。”
“你告诉她了?”
“没有……”那话涌到嗓处,对着那张桃花面时,竟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他忖着,他是顾念女孩家的脸面,不想伤人太深罢?
这位太子殿下,居然从未想过,他以往说过的话,又有哪个不狠不重不伤人的?
“没有说,就是做了什么喽?”
“……啊就是……就是慕飞领了他表妹来,我对她引荐说,那是我的未婚妻,她若一定要嫁我,以她的平凡身份,仅能是个侧室,入门前还要学会诸多礼仪,以来伺候丈夫与正室夫人,让她从此跟着倾家表妹接受*……”
“好狠。”那样的小女子,敢直言无畏地追求男人,能在饱受冷言时犹自坚持,必然是源于对自身的充分自信。而那样的『性』子,多是在宠爱和欣赏中养就,非富即贵,却被人这样嫌弃贬损,情何以堪?
“……狠?”
“是啊,我若是那个小女子,会恨死你。”
“啊就是……阮阳王叔,观海说得不是自己!”
“随你的便!反正,王叔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女子在没有死心前,你做任何事都有可能获得原谅。而一旦死了心,你做任何事又都成了徒劳。她从你身边消失,极有可能是从你生命中消失,且是永远。”秋皓然正颜道。
“……永远?”
“你年纪太轻,或许无法法体会永远究是多远。那就是,她会仿佛从来没有在你生命中出现过一般,再不出现。”
“可是,她出现了!”
“可是,她可以永远不再出现。”
“那那那……”
“你若不能接受她永远消失,便要付诸努力。”
“如何努力?”
哈哈哈,臭小子,你也有今日?“你对她的身家底细了解多少?”
“她是外域玉夏国人氏,其父家母家皆是巨贾豪门。她到此,是为经商,与我大陇朝多家巨贾都有生意来往。”
果然。秋皓然摊手,“既是如此,你还在此烦恼什么?”
“啊?”
臭小子发呆犯傻的模样真是够看,待出了这书房,他要仰天大笑三声。“她不是没名没姓的小户人家,你找她就不会是大海捞针,你只须……”
“我晓得了!”只肖找上与她家有生意来往的那些巨贾,获她下落又有何难?生在皇家,便有这点好处是不是?
“傻小子别高兴太早,找着是一回事,找着了以后如何安抚又是另一回事,你啊,任重而道远呢。”
“……啊?”真的么?是哦,那日,她是红了双眼含着眼泪跑走了的,识她以来,不管多少的冷面恶语,她都是一张羞惭桃花的笑颜,但那日……
“阮阳王叔,观海再说一次,观海所说得是一个朋友,并非观海自己”
“啊就是随你便啦,臭小子,能不能抱得佳人归还是未知,你硬撑个什么劲儿么?哈哈哈……”不必出得书房,秋皓然已是仰天大笑。
另一旁,少年观海烦恼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