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然低下眉头，沉吟许久才道。
“陛下圣明，崇然不敢欺瞒，只是一句，若崇然待王爷有一分祸心，便是立时被陛下问斩，崇然亦不敢喊冤”
朕叹了口气，自顾自的笑了一声。
“朕当初派你去看着他，是为叫他身旁有个心思清明的人，时时替朕看顾着他，免得他一时血气上来，做出些打草惊蛇的事，可看顾不是亲近，平日能一处相就，乍见成欢，可再细忖，你们到底不是一路人，你是个聪明的，朕只托付到这里，想来你也能明白”
叶崇然垂眸，似有失落。
“微臣卑微......”
“倒不是你卑微，只是子戎幼时得母妃溺爱，性格脾气且柔且痴，心思比一般姑娘家还要细软，你们相处日久，他那见花怜花，见草怜草的行事，想必你也见识过了，你们得一段露水情缘无妨，可你将来若有不测，凭他那腔子痴劲，保不准就要给你赔命，你且细想吧，朕没有旁的话了”
叶崇然离去之时，身形有些晃荡，朕看在眼里，也是一叹。
他是个有骨气的，这一朝臣子里，比他学问好的，没他会做人，比他会做人的，又少到他三分大义。
若他有寿，确也不失为子戎的良配。
朕坐在书案之后，盯着案头上的香炉徐徐升腾，半晌后，才缓缓回过神来。
“一个男人算他娘的什么良配？”
朕骂完这一句后，玉点儿便端着一盏香茶进了殿中，见朕面色不善，便陪笑道。
“陛下，这香茶用旧年梅雪水煮的，您饮过就消消气吧”
朕抬手接过了茶，低头轻抿，一尝之下，发觉茶汤有异。
“内务府知道朕只喝绿茶，无端端送红茶来干什么？”
“诶哟，回陛下，这却不是内务府的过失，恬贵人午间烹了这盏茶，只说秋来气燥，陛下再饮龙井就不相宜，是以才选了这眉峰红茶，又用雪水炖的雪梨汤发茶，也是折腾了一番，才得了这一盏”
朕垂眸细看茶汤，发觉茶色出的刚好，显见是用了心的。
“恬贵人？璞王府送进来的那个？”
“回陛下，正是”
“人呢？”
“方才陛下同叶相叙话，恬贵人在殿外候了半刻，见叶相始终没出来，就以为陛下今日政事繁忙，便先回宫了，这茶，也就交由奴才送进来了”
朕抬手拨了拨茶盖儿，不由失笑，自母妃过世，叶宝元倾颓，后宫里这些细巧的手段，已是许久未见过了。
“难为她有心”
玉点儿一笑，弯着腰将案上的砚台收拾利落。
“可不是么，此次入宫的秀女有六位，娘家皆是显赫的，不是尚书府的千金幺女，就是老将军的嫡亲孙女儿，恬贵人和妍贵人论及娘家，也不过是王爷的妻妹，到底势势弱些，若两位贵人再不有心，只怕这后宫里的日子......就难过了”
朕哼笑，提了御笔在折子上圈点一处。
“你今儿嘴倒碎，别是收了那两姊妹的细软好处？若是收了，即刻拿出来与朕分赃，朕便开恩留你个全尸”
玉点儿讨饶一笑，又来请罪。
“诶呦，奴才不敢，只是陛下自选秀以来，还没顾得上进后宫，后宫嫔妃未得雨露恩宠，皆是以娘家出身定下尊卑，方才恬贵人独自站在养心殿外，身子单薄可怜，奴才听说，这些日子恬贵人在后宫，可是受了不少冷眼，想来是已经到了无计可施的境地，才会冒着邀宠的嫌疑，来同陛下献茶”
“罢了，着人让这姊妹俩搬到凝香殿吧，那儿清净”
玉点儿仍是笑：“那陛下今夜，可要翻牌子召幸后妃？”
朕打了个哈欠，一气儿将茶汤喝完。
“东海未平，朝中态势还不稳当，梁珲玉年纪大了，容易糊涂，王玉祥这个尚书令当的油滑，平日就爱挑唆着颜荀出头，自己却在一旁站干岸，没一个省油的灯，朕若冒然进了后宫，只怕又要生出个叶宝元来，再等等吧，不着急”
说罢，朕又低头看看了空空如也的茶盏。
“叫那个......”
“恬贵人”
“嗯，叫她日日送茶来吧，就今日这个口味”
玉点儿躬身，笑呵呵应是。
......
隔日下朝，朕还没走进养心殿，就见一个簪五瓣梅花钗的小女子跪在殿外。
一双细白的手从香芋色的披风里伸出，端端正正捧着一盏香茶。
“臣妾华恬，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并未叫她起身，只是看着她髻上的梅花钗，轻声问道。
“后宫即便是答应之位，也有个掐金丝的钗子戴，你顶着个素银钗子来御前，是什么体统？”
“臣......臣妾听闻陛下登基以来，一向崇尚节俭之风，便脱了金簪，仅......”
朕笑了一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又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一同走进了养心殿中。
殿中无人伺候，想来也是玉点儿心思，想让这丫头来同朕伺候笔墨。
朕坐进御案之后，含笑看着这个尚还年轻的女子。
“你倒不必跟朕玩这些欲扬先抑的把戏，梁心桐仗着自己入宫就封了嫔位，克扣了你们姊妹俩的宫份例银，你如今便戴个素钗子来朕面前晃荡，是生怕朕不知道你受了委屈？”
说到此处，朕又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个小丫头片子，真是一点儿新鲜的招数都没有。
“可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你是璞王府里出来的人，朕那个弟弟除了对朕抠门儿算计，对你们却绝不会小气，就是没给你们添置彩宝东珠，金玉首饰也是短不了的，你想告状，明说就是，何苦在此惺惺作态？”
华恬跪在殿中，一双美眸眨了又眨，几回张了张嘴，却仍是怔愣着说不出话。
半晌后，才喃喃道。
“臣妾......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