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夜间也不例外。
自从后宫的妃嫔，被我贬的贬，废的废之后，紫禁城就变得愈发安静起来。
这一日仍是夜间，楚楚披着一身夜色钻进了养心殿，乐呵呵的站在了御案之前。
我因不喜欢宫人随侍，是以玉点儿和伺候茶水的小宫娥，都只在殿外候着。
楚楚弯着眼睛，将遮脸的黑纱取了下来，笑眯眯的同我见礼。
“陛下”
我将手里的笔搁下，而后对着她抬了抬手，意在叫她免礼。
“探清楚了?”
“探清楚了，各位妃嫔出宫之后，都各自回了家”
“然后呢？”
楚楚一挑眉：“唔......将军府的梁千金先是要上吊，然后被自家爷爷给救下来了，尚书府王千金闹着要投井，结果也被王尚书给救了”
我摇了头，一边笑一边端起茶盏饮茶。
“闹去吧，朕只借故罚了她们不能入宫为妃，又没妨碍她们婚嫁，也算仁至义尽了”
楚楚眼珠子一转，又笑道。
“陛下近日来的气色，瞧着倒是好多了？”
我搁下茶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皮，好似确实多了点肉。
“胖了？”
楚楚压低了声响，悄咪咪道：“一点点......”
我笑了笑：“朕还要等着天禥长大接位，也不该再自己作践自己了”
楚楚摇了摇头：“即便不为皇长子，陛下也该为一个人保重自身，相爷这几天忙的都快连轴转了，陛下这里尚有一口香茶可饮，相爷那里可就没有了”
我垂了眸子，轻笑。
“是，这两天春闱，他和古相都闲不下来，颜荀那样大的年纪了，不也照旧在礼部压阵么”
楚楚点了点头，殿中一时无话，我见她不走，便好奇道。
“还有事？”
“陛下想不想出宫看看？”
“宫门下锁了，御林军也在巡防，且朕若是出宫，阵仗又要......”
“陛下只说，想不想去？”
“......”
子时一刻。
楚楚带着我，从皇城角子门上的狗洞里钻了出来。
我扶了扶头上的冠戴，借着月光看向楚楚。
“这个洞......”
楚楚眨巴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我。
“这个洞怎么来的，陛下是最清楚的，就不必审楚楚了吧”
的确，这个洞。
是我十二三岁的时候，亲手挖的。
不论是幼时溜出宫去找颜问慈喝酒，还是中秋夜那次，想法子让朱砂脱身。
都是依仗的这个狗洞。
唉，往事果真不堪回首。
楚楚拉着我一路东躲西藏，半刻钟后才拐到了御街之上，宵禁已下，街上什么人都没有。
我出宫前就换了穿戴，还隔着床帐叫玉点儿熄了养心殿的蜡烛，只说今日要早眠。
楚楚走在我前头，笑问。
“陛下是想去找相爷吧？”
我点头：“连你都说他辛苦，我自然是要去看看他的”
楚楚歪着头，忽而问了一句有些叫人面红的话。
“陛下，真的很喜欢相爷吧？”
我笑：“怎么突然问这个话？”
楚楚垂眸，一边往前走，一边轻声道。
“王爷知道，东海起战之时，楚楚对你，是有意的吧”
我顿了顿，不知她为何会挑明这番话。
此时天上月亮明晃晃的，将她满头青丝照的发光。
半晌，我叹了口气：“是，我知道”
楚楚笑，指尖捏着衣角，柔声说道。
“楚楚很早之前，就奉陛下之命，监视璞王府的一草一木，也监视王爷的一举一动，如今细细算来，这些年楚楚在陛下跟前听差的时间，比之在璞王府蹲守监察的时间，要少许多呢......”
我和她肩并肩走在御街之上，四际静的落针可闻。
楚楚一直微微低着头，似是在回忆这些年来的种种。
“楚楚总觉着，世上不会有比楚楚更了解王爷的人了，王爷平日不惯早起，王爷常会夜醉归府，王爷会在雨夜过后，将后花园爬的草虫蚯蚓，一只一只丢进花坛里，怕府中侍奉的下人，误将它们踩死了”
我听出话风有异，想提点她前程往事不必再提。
“楚楚......”
她却仍是摇头，很坚决的要将话说完。
“楚楚知道，王爷不会喜欢楚楚，当时在茶楼，王爷已经清楚明白的告诉楚楚了，可楚楚今日，还是想将这番心里话说出来......”
“好......”
“相爷身死之时，王爷抱着他的尸首，一步一蹒跚的将人送回了相府，那时我跟在王爷身后，很是想不明白，王爷这样四六不管，乐知天命的性子，怎么会生出这种万念俱灰的神情来呢？”
“后来，楚楚懂了，可惜，又懂得太晚了，在东海时，王爷抱着楚楚一跃而起，直直离了叶宝泰的府邸，那一天的月亮，同今日一样亮堂，楚楚看着王爷侧脸，便想着，若有朝一日王爷死了，楚楚或许也会露出那种万念俱灰的神情来”
“这念头一发不可收拾，楚楚自幼长在游鱼处，旁的学识有限，可有一个道理，楚楚是深以为然的，便是喜欢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当年能进游鱼处，也是楚楚自己争来的”
我闻言有些心惊，说不出滋味涌上舌尖。
“楚楚总以为，相爷去了，王爷即便伤心，却也不会任由自己一生孤苦，然而，王爷总是能出人意料，王爷同叶宝泰海战那日，每一招都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楚楚看在眼里，深感王爷骁勇，是值得楚楚倾心的男子，可不知为何，又觉得王爷当时或许就是想死在那方海子之上，如此，便能在泉下和相爷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