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炎遥望老道儿御风远去，动身走回街巷，喧嚣人群从他两侧绕开。
少年踱步走上茶楼，看到趴在桌子上的道袍小姑娘，还有一旁无所事事的紫衣小童。
徐悯剑已经止住了哭泣，可是双目依旧有些红肿，在一旁使劲抽了抽鼻子。少年心中了然，恐怕是老道儿临行前已经嘱咐过小姑娘了。
方炎没有叨扰什么，将手上符剑递给小姑娘。徐悯剑双手接过去，眼圈又红了起来，轻轻拿手抚摸桃木剑刃，紧紧搂在胸前。
紫衣小童冷眼旁观，心中满不在乎。
方炎端起之前喝剩下一半的茶，站起身直面紫衣小童，后者同样看向他，相顾两无言，最后是紫衣小童呼出口气，大大方方翘起腿，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悠然说道：“放心吧，茶里没下毒。”
少年顿了顿，将茶杯放下，走上顶楼，遥遥向下望着紫衣小童。
“嘚嘞。”紫衣小童撇了撇嘴，从板凳上跳下来，一步踏出，身体已经追上方炎。
外面寒风阵阵，二人衣衫鼓起，俯瞰城中风光。
方炎一只手悄然放在腰间储物袋上，另一只手轻叩围栏，体内气血蓄势待发。
“呦呵，还想打架，我现在可是虚的很，怎么敢跟你打。”紫衣小童却是大大咧咧的主动认怂，伸了个懒腰，“不过老头子可算走了，之前他那手庙神显灵真的吓到我了。要知道我帮那城主封印庙神可是废了老大的劲了，被老头子轻描淡写一记扫帚就把我设的封印扫没了，你说他老人家实力有多高，四境还是五境，至少也是元婴境的大佬。”
他有一句话到喉咙上又咽了回去，什么时候元婴修士多如牛毛了，随便在个小小城内都能遇到。
方炎也不搭他的话，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既然老道儿许你跟我们一同远行，我不会打杀了你，也不会过分约束你，但是你要再敢随意杀生，就是寻死，我大可以不讲理一回。”
“呵呵，大道讲究逆流而上，却也讲究循序渐进，做鬼也是要讲究规矩，我顺着我的道理行事，跟那祈水城城主也是公平买卖，要不然老头第一次见我早就灭了我了。”紫衣小童冷冷笑道。
“杀人越货，伤及无辜，就是你说的道理？”方炎皱了皱眉头。
“所以说，你终究只是个初入江湖的毛小子。”紫衣小童舒展筋骨，稚嫩脸上满是不屑，“可怜那妇人，还是可怜那些被掏心肝的臭道士？若是你知道那些道士招摇撞骗，不学无术，仗着自己有些皮毛本事，欺瞒年纪尚轻的女子，做些苟且之事，更是为了说明自己的确懂些门道，强行指认无辜孩童活祭，还会可怜他们？若是你知道那妇人明面跪地乞讨，暗地里却勾搭汉子，靠着皮肉交易赚取钱财，又肆意挥霍而尽，周而反复，还会怜惜她，是舍不得那副好身段吗？至于那城主，本就是将死之人，作恶多年，我小小的一怂恿就被利益熏了心。伤及无辜？呵呵，这些人简直死有余辜。”
紫衣小童嗤笑出声，“知道了这些，那我杀他们，算不算是为民除害。”
不等少年开口，紫衣小童伸出手指摇了摇，“别妄想拿你们那些夫子的话教诲我，那些道理是说给人听的，不是说给鬼听的。”
方炎愣了愣，憋了半天，终究没有吭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少年与紫衣小童交错开来，默默走下楼梯，紫衣小童缓缓松开悄然握紧的双手。原本这些道理他懒得跟少年讲，但一想到自家神君还有疑似元婴境的神仙老头都跟这少年有牵连，外加上涉及自己的大道机缘，才耐着性子和少年解释一番，想缓解一下双方紧张关系。
自己被迫跌境，原本的结丹修为被压制到了筑基，虽说比用外力破境的祈水城城主强上不少，但也没多大把握对付眼前这修为怪异的少年。
紫衣小童双目蓦然一缩，心中警兆声大作。
方炎下到一半楼梯，忽然转过身，脚尖一点，整个人冲向紫衣小童，同时右手伸出，臂随心动，肩头一抹剑意滚淌入血窍，朝着后者挥出一拳。
紫衣小童浑身鬼气缭绕，仓促之下只得抬起手肘挡下少年突如而来的一拳，身体轰然倒退，狠狠撞在顶阁围栏上。
少年身体落下，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紫衣小童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哭笑不得，抬手一看，掌心被剑气席卷的血肉模糊，此时在黑气弥漫下缓缓愈合，他望向少年背影，喃喃说道：“得嘞，这算不算是下马威。”
他又扯着嗓子朝下面喊道：“知道了，不随便杀人吃人，方炎老爷总该满意了吧。”
秋叶飘得更多了。
少年走到官道上，抖了抖疼的发麻的右手，呼了口气，自言自语，“我知道那些人做的不对，可我觉得你做的也不对。”
若紫衣小童说的是真，主谋在祈水城城主，他只是从中挑事，且乞讨妇人和那些道士的确为恶，做的不对。
但紫衣小童同样为恶，少年认为这不该成为他和祈水城城主勾结在一起杀他们的理由，道理讲不通。
方炎有些头疼，刚才紫衣小童那番话，他想拿书上道理反驳，却发觉寻无可寻，只是他不递出这一拳，问心有愧。
和鬼讲道理，果然只有鬼道理。
到底是读书太少，站在山脚下太久了。
难怪老道儿说凡事不能轻信自己看到的。
方炎顺着秋风发了会儿呆，收拾好情绪后转身上楼，紫衣小童一手托腮，一手拨弄着那枚在祈水城引起祸端的钱币，道袍小姑娘沉沉睡过去。
二人的对话被紫衣小童施了手段，所以她没有听到。
方炎弯腰小心背起小姑娘，起身给掌柜结了银子，紫衣小童从后面摇摇晃晃跟着，看向一大一小，不知道想些什么。
三人寻了个客栈住下，一晃便是一晚上。
方炎睁开双眼，从床上下来，他还是习惯性地盘膝正襟危坐，等了半天都没等来如期而至的一拳，才想到出拳的人早就御扫帚远行，此刻估计都离开岚州地界了吧。
少年莫名有些怅然，但还是规规矩矩运转起炎枢天焦功，气血顺着血窍倾泻而下。
到了第二层的炎枢天焦功，灼痛感依旧，但跟少年每日挨得一拳相比，痛的微乎其微。
方炎自己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修为，明面上依旧是个聚血五层，但真正交手起来，估计有着二境武夫的实力了。
炉火纯青，这四个字从老道儿口中说出来，分量绝对不低。
少年有些期待自己九个血窍全部开启后的实力，跟祈水城城主比，是高了，还是低了。
方炎在院落里闲庭信步，突发奇想，手指弯曲成爪，踏着步子前行，五指刺破风声，呼啸而过。
祈水城城主的爪功手段，少年学的七分形似，可惜只有三四分神似。方炎也是满不在乎，又摆出了祈水城城主的驭剑姿势，双指并拢，虚空轻点，模样有些滑稽。
当然没有飞剑出现。
方炎咧咧嘴，果然驭剑姿势不上手，还是出拳来的直接，他呵呵呵笑起来。
院落外，紫衣小童目瞪口呆看着自娱自乐的少年，揉了揉眼睛。
这跟那个一拳撞飞自己的少年武夫，真的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