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忧一进帐篷,米擒林也不放心地跟她进来。
俩人在帐篷里找了一圈,才找到人躲在哪儿。
彼时,帐内的少年可汗正抱着双膝,蜷缩着平时那么高大挺拔的身体,蹲在虎皮王椅侧面的角落里。
目光空洞,满眼湿润,泪光顺脸颊滑落。
万郁无虞还穿着那身交领的黑衣羌服,因为布料贴身,显得他整个人骨瘦如柴,只剩了一把架子。
许是想找回来时路,他连这几天总扎成马尾的头发都散下来了,和过去一样凌乱柔顺地披在鬓角,把那条及腰的长生辫儿顺着脊背垂在身后,几乎拖地。
元无忧轻手轻脚地走到万郁无虞面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他却瞬间肩膀瑟缩,嗓音沙哑着、“别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我就在你身边,守着你。”
说罢,元无忧余光瞥了眼身后的米擒林。
但凡屋里就她俩人,她都有很多方法撬开万郁无虞的心防,奈何此时米擒林在这,元无忧不敢对他家可汗来硬的,因为他真不让啊。
于是元无忧也在少年可汗面前蹲下来,就看着他那低埋在膝盖里的小脸儿,五官阴翳,眼睑通红,不知哭了多久,连卷翘的眼睫毛都已经被泪水压的低垂,被打湿的根根分明。
他一直在无声的落泪,高耸的肩膀颤抖,瞧着十分可怜无助。
元无忧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开口,都快把自己憋疯了。举起来想拍他肩膀的手,也迟迟不敢落下触碰他,几次三番的撤回去。
结果她蹲他面前,守了他半天,见他只顾埋头流泪,把俊脸哭的涨红,真是我见犹怜。
实在看不过眼了。他怎么哭起来没完啊?虽然高延宗也爱哭,但高延宗至少会边哭边控诉委屈,哪像万郁无虞这样,闷声自己哭?
“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但少年还是不理她。元无忧索性凑到他面前,双臂一搂,便将他的肩膀紧紧抱在怀里!
与此同时,她身后传来米擒林的惊呼:“你干嘛呀!”
但元无忧没搭理他。
——俩人这样肩膀齐平的一抱,元无忧才发现,他比看起来还要消瘦,脊背突出,蝴蝶骨隔着布料便硬如甲胄,都硌到元无忧了。
猝不及防,被姑娘搂进了温热的怀抱里,万郁无虞惊慌失措地小幅度地挣扎,却被她更用力的抱紧。
“我在呢!那古勒,你还有我,别闷着,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
万郁无虞伸手搭在她肩头,想推开她,但她卯足了劲儿紧箍他,让他无法撼动分毫。
加上他也不忍心用力挣扎,唯恐伤了她。
俩人四目相对,他那双好看的凤眸深邃乌亮,眼睑红的几乎要渗血。而她眼神坚定,笑意温暖。
她又轻声唤道,“那古勒,别推开我,我也不想离开你啊。”
想起他说过的,最怕她离开自己。他忽然心肝儿一颤。
万郁无虞再出声,已经哽咽。
“我真的…没脸活下去了……连周国人都知道,我有多肮脏、*荡——”
“不许说傻话!那是他们的污蔑,我最了解你了,别人说的话我都不放心上。”
闻言,少年环抱住膝盖的双臂更加收紧,把头埋得更低了,只露出一双绯红的眼睑,被泪水模糊的深蓝眼眸。
他闷声沙哑道:
“这回你都知道了……我母亲,死的那么不堪,我也…我也被人那样了……你知道了,我家名声都这样,我这么脏,哪敢玷污你…”
元无忧摇头,更加搂紧他瘦削的肩膀。
“你没有,别听那些人给你泼脏水!你最纯情了,都是他们想害你……”顿了顿,她忽然眼神坚毅,“我不在乎,我只心疼你。”
这句话,说到他心里的痛处了。
少年缓缓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毛,视线越过眼前姑娘的头顶,瞟了她身后的副将一眼。
“我有些话一直说不出口,但现在,我…”
元无忧会意地扭过头,横了身后守着的米擒林一眼。
“你退下。”
“啊?哦哦。”米擒林愣愣地扭头走了,路上还嘀咕呢,完了,自己在可汗面前,还是不抵那个女国主让他信任啊!
等人走后,听见他撂下门帘的声音,元无忧才低头问眼前的少年,“现在只剩你我了,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我说,我都听着。”
万郁无虞这才垂眼,沙哑道:
“我一直不敢和你那个……就怕你知道我家的情况,嫌弃我,后悔和我,被萧家那个以后……我更不敢玷污你了。”
“我都说了,我不在意,上午咱们还说等你养好呢,怎么你又退缩了?”
“因为我家的遭遇,你也知道我舅舅,我母亲……都经历过。我怕我放纵了,世人都会做实我人尽可妻,认定我本性**,鄙视我,倘若我和你…”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着她,凤眸湿漉漉。
“倘若我和你那个了,别人也会认定了我轻*,不检点……我不怕被人骂,我只怕你终有一天会嫌弃我,抛弃我。我不怕在你面前放*,我怕别人作践我,觉得我很好*……”
“原来是这样……”元无忧点头应着,眼神怜悯。“我知道了,我尊重你。”
说着,元无忧松开了搂住他肩背的手,扶着自己有些酸麻的腿,缓缓站起身来,再次冲他伸手:“起来,到床上坐着去。”
少年这才抹去脸上的泪水,把手递过来,握住她的,借力站起来。
万郁无虞是走起路时才发现,自己双腿酸软,因为蹲的太久,憋屈和流泪耗费了太多力气,麻的像针扎一样疼。
结果他被扶着,颤抖着腿一坐到床上,她又抓住了他冰凉的手。
元无忧坐在他身侧,小声道:
“手有点凉,得多吃羊肉红枣补一补。”
少年凤眸低垂,仍情绪低落,漫不经心道:“我吃素三年了。”
“哎?我忘上次问了,你为啥吃素啊?怪不得你这么瘦弱,敢情是吃素营养跟不上啊?那可不行……”
万郁无虞默不作声从她掌心里抽出手,自己双手垂在身侧,肩膀脊背仍难自控地颤抖。
“是党项的习俗,杀母之仇灭族之恨。大仇未报,就要吃素守孝,直到报完仇才能恢复如常。”
“守孝啊?那守孝期是不是……”元无忧目光下意识瞟向他腰下,啧声道,“还能圆房吗?”
“嗯?”万郁无虞循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脸颊悄然泛起红霞,随即抿了抿唇,眼神阴沉了几分。
“原则上,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