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法剑闪电般击出,剑上以朱砂银勾填精铁,外法圆天,内方则地,五岳四渎九曜一一列于其上。
出剑之人乃是一名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满头乱发上有一撮头发反向倔强的朝天翘起,身上单薄的道袍满是口子,腰间挂了一枚黑石子充当玉坠。对面挡下刺击之人却是一名手持两柄牛角型短剑的女子,头脸完全被黑布所包裹,只能从身形上看出性别来。一双眼睛却是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两人所立之处在一座雪山的山腰间。整座雪山高险陡峻,好似一块通天大冰柱,一路破天而出,直逼苍穹。山上寒风凛冽,彤云翻卷,满山弥漫的风雪将天与地都染成了纯白的色彩。
山名“珠母朗玛”,朗玛意为第三,珠母即是神女,“珠母朗玛”四字可译做“第三神女”,也可做“大地之母”。这座珠母朗玛虽然在周围的纳木那尼、木卓巴尔等五座山峰中只被认为是第三峰,可高度却为第一,堪称齐天。
少年一击不中,立时后撤。看见女子并没有继续进攻,他掩住了口鼻轻轻咳嗽了两声:“迦陵频伽,你我打了这么久,眼看都要出天竺了,也该是个头了吧?”
名为迦陵频伽的女子的听了少年的话语后,黑布下立刻传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声音虽冷,却娇媚入骨,搞得原本的冷哼都成了娇嗔,撩人心弦。
对方并不答话,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肯放弃,那我也不勉强。不过既然你是‘底栗车’一道中人,想来也只是达利特一等的贱民……”看到迦陵频伽眼神转冷,少年继续说道,“既然你属于被压迫的,那和我们道国也算是一边的。不如你我就此罢手,跟我回道国去如何?再怎么说也比你在天竺那里过畜生的日子强,你想啊……”
“你还以为当下的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迦陵频伽截口就打断了少年的游说,“要是你的法力尚存,只怕十个我也不敢当面跟你放对;可当下的你只是个废物,一只迦陵频伽你都没法杀掉。现在放下你的剑,我给你留个全尸。”
少年歪着头看了迦陵频伽好一阵子,终于从口中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好吧好吧,放下放下,不就是……放下!”
话音急转,少年掌中的法剑猛的传出一阵极烈的龙吟,脱手向着迦陵频伽飞出。剑刃上立刻发出了一圈圈冰寒的银电,剑脊上勾填的箓文更是放出了炫目的光泽。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拖着滚滚流电前进的法剑赫然化身成了一条怒龙!
迦陵频伽万万没有料到少年还有这样的杀手锏,转眼就杀至她眼前的法剑速度更是超乎她的想象。她来不及使出极乐妙音,最多只能以双短剑交叉勉力挡在前方,以期能接下对方的“剑魂化龙”。
只是当三剑交锋的那一刹那,迦陵频伽却下意识的从手上传来的力道感觉到了不对。剑魂化龙声势如此浩大,为何力道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还未等她正式反应过来,先前化身为龙的法剑已经被两把短剑高高的弹上了天。
当她惊怒交加的看向前方时,少年已经展袖在地,脸上露出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笑意。
“虽说这里向来被认为是你们天竺的地盘,难道你还真的以为……”自少年的袖袍为中心,一阵耀眼的光华开始向周围迅速的延展,瞬间就像瘟疫似的染遍了整座雪山。连天绝地的神山转眼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有如天地间的一只大火炬。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你的法力还在?”
“……这里还是你们的西天佛土吗?”
如龙的怒吼回荡在离地万仞的高空,整座珠母朗玛峰则以一声轰然巨响相回应。无数雪浪坍塌直下,激起了滔天巨响。
在世间第一高峰面前,两个人的大小充其量相当于两只蚂蚁。滚滚而下的泥沙冰雪只一瞬就将两个人淹没在内,什么也看不到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咆哮的雪山终于平静如初。除了雪面上的些许流痕外,再也看不出来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生死激战。
而就在这重归静谧的环境之中,一只手掌突然就扒在了珠母朗玛的峰顶边上!
那只手伤痕遍布,被割破而流出的鲜血早已凝固成了血痂,肌肤更是干脆被冻成了青紫色。来回几度发力之后,一个身影就从崖下骨碌碌的滚了上来,平躺在山顶上不住喘息。喘息过后翻过身来又是好一阵咳嗽,口里直唾出鲜血来。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之前那名少年,掉落在地的法剑已经被他重新插在了腰间。迦陵频伽其实没有说错,刚才那些法力已经是他身上最后的残余。现在的他体内早就贼去楼空,只凭着心口一点热气硬生生的爬到了峰顶。
陡然面前狂风袭来,宛如一只重拳狠狠砸来,将少年掀翻在地。此处与天同高,堪称绝境,风力之大更是超乎想象。一时间烈风呼啸,鬼哭神嚎。少年倒在地上几乎都要被吹走,只得死死扒住地下的一块凸起,任凭石棱扩大伤口,鲜血流得满手。
狂风终于停歇,少年用力一撑地想要起身。谁知道冰面光滑,他刚一发力就滑到在地,栽了个四仰八叉。
摔倒非但没有消磨少年的气力,反而激起了他心中血气。几度抓地不成,他索性以肘砸地,吭吭两下就砸出了个小坑来。随后又是以剑作拐,一下捣进地面,硬是在又起的大风中给站了起来。
一步,两步……少年在风中艰难前行,硬是走回了刚才上来的悬崖边上。看着脚下云雾弥漫不知几千丈的山峰,他的心中一时间涌现了千言万语,最终到了嘴边却只汇成了三个字:
“我赢了。”
他赢了。
千军万马十面埋伏没能杀的了他,底栗车一部倾巢出动没能杀的了他,万仞雪峰绝云千丈依然没能杀的了他!
然后呢?
只身转战三千里,一击使雪峰崩塌,就是为了上来说这个?
少年毫不犹豫的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上山不是目的,只是过程。他刚才从西边攀上了雪峰,现在就要从东方下山,返回道国。
然后再去把那些家伙都做掉,一个也不放过。
突然,少年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上黑下白的身影。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连忙揉了揉眼睛,又大口吐纳了几次。在重新定睛看去的时候,他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站在雪堆上的小女孩,之前看上去上黑下白,那些白色正是将她高高托起的雪堆。她的长发直到脚踝,全身上下更是一袭黑衣,只有在露出的一双手那里才显出白色。由于黑色的衬托,那一双手看上去更加雪白。她的相貌宛如美玉婉转雕成,小巧玲珑的五官使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尊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令人不敢轻触。
明明少女一袭黑衣,与这纯白的背景理应格格不入,她整个人反倒和这天地雪山浑然一体似的。而她本人却一直在仰头看天,像是压根没注意到少年的出现。
少年却也记得清清楚楚,在自己上到峰顶的时候,这里明明平坦一片,什么也没有。
只是少女仰头使劲看天的动作让少年看的好玩,他甚至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要下山,拄着剑就走了上去,说道:“山中土人相传,这座珠母朗玛即是大地之母,乃是翠颜仙女所化。翠颜仙女叫……让我想想,婷格协桑玛?”他看小女孩依旧没有半点反应,便摸了摸对方的脑袋,“你是翠颜仙女吗?”
直到这个时候,少女才转过了脑袋,用着清澈的眼光看向了张如晦。在眨巴了两下眼睛后,她用手比了比自己和少年的头顶——尽管站在了雪堆上,她的个头还是要比少年低上那么一点。于是雪堆迅速的升高了一点,终于超出了少年的高度。
此刻少女的头已经高过了少年的个头,再高举着手未免太累。少年下意识的就要把手放下,谁知道手刚离开一分,少女的头也就随着偏了一分,还不忘前后晃动一下。
少年下意识的笑了笑,在他的记忆里,有一个人也很喜欢这个样子……于是他又将手放了回去,继续抚摸少女的头发,同时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面前的冰面上突然传来了簇簇的响声,少年扭头一看,一个字突如其来的就出现在了地面上。
少年皱了皱眉头,这显然是少女以法力在冰面上蚀出了字来。字符古意盎然,却是中古周朝时候使用的金文。
【人。】
“那上面有人吗?”少年继续轻松地将话题接了下去,“有个人告诉我,那上面一共分了九层,他给最高的一层起名叫做神霄,他将来一定要住在那里去……不过他死了。”
【他没死。】
两个人说的“他”显然不是一个人,也亏得少年能理解对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这才没闹出笑话来。
“那你是想要上去找他吗?”
【这里离天最近。】少女又努力将脖子向天上伸了伸,只可惜这点距离还不满一寸,相较于九天之高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我还是上不去。】
“是吗?”少年喃喃自语道,他的声音小的反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也在找人,你想要听听我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