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晦和梁姓女子之间是剑拔弩张,随时都要动手,然后旁边突然有人说你们先别动手……根据经验,这种时候劝架的其实有很大几率会被两边一起打。
尽管张如晦的脾气能好一些,可是梁姓女子的火气又要大一些,正好可以平均一下。不过之前所说的那是人对同类的态度,你说要是两个人打架,旁边跑过来一条狗汪汪两声说不要打架不要打架……这两个人多半会相互一击掌,的确打架不好,来吧我们把这只狗炖了一分算了。
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在坟墓里发声的能是什么?鬼呗。现在站在这个小鬼面前的是一名正牌道士和一名用着术士手段的道士,你一个住在坟墓里的孤魂野鬼是想要干嘛啊?免费帮你超度要不要?
好在鬼不是狗,杀了也没有肉吃。两个人各自还是更忌惮对方一点,要是自己朝鬼出手的时候对方朝自己出手,先机一失说不定自己就要被打成狗。
也就是两个人这么心有顾忌,这才给了那只小鬼说第二句话的机会。也就是这第二句话,才让张如晦大吃一惊。
“我……我就是这个坟墓的墓主。”
张如晦和池夜来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确认了一下墓碑上的字,看看是不是自己找错坟了。在确认无误之后,张如晦迟疑着问道:“你……是婉儿姑娘?那么还请出来一见。”
话音一落,一个娉娉袅袅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坟墓的上方,还朝众人行了一礼。这个女鬼说起来身材模样都算合中,倒是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而两位女性观察出的东西则还要多一些,她们甚至从女鬼身上的衣服迅速判断出了她的家境只算一般。
张如晦皱着眉头使劲打量了面前的女鬼半天,可他看来看去,无论怎么看对方也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的鬼魂,和刚离体的时候看上去差不多。
可要只是普通的鬼魂,又是凭什么抵挡住自己五雷法的敕令的?在张如晦想来,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比如这条鬼魂其实被另一个法力高深的人或者妖所操控,那自己无法唤来也实属正常;或者这个自称是婉儿的其实并不是真的婉儿姑娘,她其实是一个陈年老鬼所化,能同时瞒过自己和梁姓女子的眼睛,修为可就不是一般的可怕了。
在稍稍思虑了一下之后,张如晦迅速做出了决定:“假如你真的是婉儿姑娘的话,还请告知你为何会身在此处而不是投胎转世。”
自称是婉儿的鬼魂来回看了看四个人,发现除了已经是僵尸的男子依旧一脸木然以外,其他三人都持此态度,脸上的神色不禁有些慌乱起来,大概是从来没被这么多人一起追问过。在努力鼓起勇气嗫嚅了好几番后,才终于将事情说个一清二楚。
道家对于死后的描述除了沿袭当初泰山府君一脉的说法,还融合了佛教地狱的描述。而就张如晦所读过的古籍中,起码渤海之东有归墟、西方极处有昆仑、北方的羽山之后有幽都,这三处地方各有各的说法,总之人死后在阳世绝对待不下去。
这位婉儿姑娘和沈源倒也算是两情相悦,只可惜门不当户不对。沈源家里的长辈一听到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先是好生训斥了沈源一通,然后私下里找来了婉儿的长辈,花钱私了。沈家的权势终究不是小门小户惹得起的,就算想要攀附权势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可惜婉儿还想跟沈源见面,几次上门都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两人相约晚上见面,沈源不知为何爽约,婉儿等了一晚上却受了风寒。之后她回家后就一病不起,沈源也从不上门探望,最终孤零零的在家中病死,香消玉殒……
池夜来的眼角貌似有些红,她用手指抹了抹眼角:“你知道吗?沈公子其实也很想见到你,只不过被家里人一直关着才没法见你。之后还托术士招魂想要见你一面,结果却遇上了厉鬼……”
谁知道下面婉儿的回答却让三人大吃一惊:“没有啊,他见到的的确是我,不是什么厉鬼。”
“诶?”
“我……我发现自己的外表其实是可以稍稍变化一下的,所以当时才……才变成了那个样子。”说到这里,婉儿也有些泫泪欲滴的样子,可还是止住了眼泪努力露出了笑容,“他一直想我,这股思念我是感觉的到的,可是我已经没法跟他再在一起了。于是我最后决定吓唬他一下,让他不要再想着我了,只要他能够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张如晦勉强点了点头,算是理解了这是什么情况。依照他的想法,既然被拒你不要说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就算是上门把沈家大门当万里长城哭只怕也没用。人家是秦始皇,你可未必有孟姜女的神通。自强不息才是唯一的出路。
想想,别人现在嫌弃你是小门小户,可你要是真有出息了,沈家这种充其量是地头蛇的货色还不得哭着喊着扑上来跪舔?后来一病不起这种事简直是辜负了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情,要是林灵素在这儿估计就一句“矫情”直接丢上去了。也就最后的放手像点样,有些豁达的意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张如晦连忙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乾卦的象辞,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这个样子。
可当他转头看向两个女人的时候,发现无论是自称人妻还是青春年少,脸上竟然都有了泪痕。一时间张如晦还以为是自己中了幻术或者两个女人中了幻术,原地就是一记五雷破。结果婉儿立刻尖叫一声躲回墓里,两个女人则是对他怒目而视,纷纷斥责他的不轨行径。
“好心没好报,我这是害怕你们中了幻术……”
“什么幻术?难道你听了婉儿姑娘的故事没有一丝感动吗?流泪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池夜来看见张如晦一脸不明所以的使劲摇头,怒气值立刻翻倍,“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情哪里冷酷哪里无理取闹了?说我无情和冷酷就算了,这两个词好歹是近义词,无理取闹又是闹哪样?”张如晦一脸困惑的扭头看向了梁姓女子,“梁姑娘,你难道也是这么认为的?”
“差不多吧,虽然我大概能理解这是什么样一种情况,好歹我也比你们多吃了这么多年的干饭。”梁姓女子用手帕使劲擦了擦眼角,细心的将手帕叠了起来收好,“反正你这种男人大概也是注孤生的命,这种问题就不要考虑太多了,专心修道吧。”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张如晦满意,他显然听出了女子的话外之音,还是在说自己不太正常。可笑,不正常的人通常都会说其他人才是不正常的还好现场不止有这两个人,玄裳也在!
“玄裳,你对这个怎么看?”
玄裳的意思立刻通过心印准确无误的传递了回来:她的表情和张如晦几乎是同样的困惑,还咬着食指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嘛,分明是那两个女人不可理喻!林师说的话果然没错,大多数的女人都是根本无法理解和沟通的存在张如晦在心底里暗自点了点头,还用手肘捅了捅男子:“老兄,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男子的脸色依旧木然,没有半点反应。
光是这一点来龙去脉并不能解释清楚根本。鬼是阴气所化,能变化外形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可她说来说去,还是没说明白究竟怎么在阳世间存活下来,又是怎么抵御五雷法成鬼的原因可能有天时、地脉等多种原因,可是刚才那一记五雷破依然让她屁滚尿流,说明问题大概不在她自身。
这么说……还真是墓穴里面有东西?
梁姓女子在这方面比张如晦专业的多,显然是早就想到了这一节。她双手抱胸对张如晦挑了挑下巴:“怎么样?还要坚持你的那套想法吗?不开棺的话依然没法探明究竟的哦。”
“要开棺也得是道官来开,《太平律》中有专门写定道官的权限。”张如晦一本正经的答道,“我准备天亮之后便回禀道宫,请道宫派人来开棺验物,而无论你我都暂时没有这个权利。”的确是暂时,张如晦的道官身份在眼下无法恢复,完全见不得人。
女子轻蔑的丢过来一折红本:“自己看,最好看清楚了。”
张如晦横向打开了那一折小册子,只见里面工工整整的用楷书和云篆两种字体写明了女子的姓名、身份,最后还有两方大印和一个画押。
“梁……红……玉……居然还是兰州大营签发的?”张如晦对准梁红玉是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完全不敢相信这张书居然是由兰州大营签发的,上面还有“太平七侯”中混天侯岳鹏举的帅印和个人画押!
“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居然能弄到混天侯的印鉴和画押?”
相对于张如晦的震惊,梁红玉则要淡定的多,大概是这幅表情已经见多了:“怎么样?现在我有这个权利了吧?”
“不可能啊,你既然身为道官,那就更没有理由了……《太平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更要身体力行严格遵守才对啊……”
梁红玉听的是又好气又好笑:“我既然都是道官了,哪里还违反了《太平律》?”
“偷拿他人棺椁中的遗物,依然也算吧?”
“那我现在还没有拿,开开总没问题吧?”
张如晦拧着眉头想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
毕竟婉儿说的话尚没有得到验证,还有存疑。以防万一起见,张如晦先按五雷法布下了简易的斋醮科仪。所谓“斋”的意思就是斋戒、洁净,指在祭祀前必须沐浴更衣、不食荤酒、不居内寝……用以示祭者庄诚,其实也就是辅助收心的一套仪式。而“醮”其实就是祭的意思,主要指斋醮法事的程式、礼仪。
以张如晦曾经的修为来说,收心不过只是默念几句道经的事情。稍稍整顿之后,坟墓旁的阴气都被驱逐了不少,给三个大活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掘墓的过程则是由男子来完成根据梁红玉之前的话语,他的名字大概应该是韩良臣梁红玉本人则和张如晦、池夜来分别站定三个方向,各自紧握符纸兵器,防备地下突然跃出什么东西。
当最后一铲泥土也被挖出后,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那具棺材充其量才埋下去几个月,竟然就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这在丧葬中绝对是大忌,因为这样尸体很容易受到地气之流影响,产生尸变等后果。
而当韩良臣掀开几乎朽坏的棺材板时,张如晦好歹还算镇定,梁红玉的眼眸忽的一亮,而池夜来干脆就惊呼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