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弼刚了到岸边就将两人放了下来,鼍龙更是管都没管,完全交给了那群军士去打捞。而他自己也是迅速回到了肉身之中——方才出窍的太急,整个人就直接一头栽到了地上。当时他的身旁无人,虽然先天之体不会说轻轻一跌就破,可灰头土脸还是少不了的。
可以看出,薛弼刚才连续施展几个道术消耗法力也颇多——主要消耗应当就是在施展厌胜之术破鼍龙法力之时。所谓厌胜便是“厌而胜之”,和黄神咒术一样同属于上古巫术。原理极为简单,便是以形近之物代之。一方面可以用其诅咒他人,就像之前所做的那样;另一方面倒也可以佩戴形似甚至是印有某些花纹的东西,以此来祛邪,佩玉、石狮、门神之习俗皆出于此。
不过厌胜之术纵使能以小搏大,却始终也有极限。四两可以拨千斤,那么两千斤又该如何?实际上的倍数远远不到这个程度,所以薛弼尽管只以洞阳火祝出了一剑,却也大耗法力。至于某高人被人用木偶下了厌胜之术之后木偶被人失手弄掉了头于是某高人也被断头……蛤蛤蛤,这种事情完全不会发生啦。要是这么厉害,大家肯定一股脑的都去学厌胜之术了。
至于黄纵……被他所造出的土地刚一崩塌,他整个人就栽进了江里去。由于水面太浅的缘故,他把自己拔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比高颖还惨烈。
这当口张如晦已经缓过了神来。尽管四肢还因为方才的殊死搏斗有些酸痛,不过并无大碍——他的肉身实际上并无活动,所受的一切痛楚都是由阴神反馈而来。以神驭气、以气留形,这种由内而外的顺序正是练气士们的特色。
看见薛弼归岸,张如晦自然是上前相迎,出于礼节自然还要拉程鹏和岳银瓶一把。程鹏一个大男人倒没什么的,上岸后张如晦对他淡然点头示意,程鹏则以微笑相回应。等到拉岳银瓶上岸时,恰恰此时薛弼撤去法术快了半步,而张如晦却又在伸出手时迟疑了一下、慢了半步,这么一快一慢,岳银瓶扑通一声就往水下陷了下去。
好在张如晦及时反应了过来,双手一伸用力就将岳银瓶及时从水中拽了上来,这下正好将一个湿哒哒的岳银瓶拉到了他的怀里。岳银瓶的脸扑在他的胸膛上,顿时显得有些红。
不过这点红晕眨眼间就消散了,然后岳银瓶用力把张如晦给推开——张如晦当然不会有自觉退开这个意识。于是岳银瓶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跌倒了水里去。
……
“程兄实在高义。”在听完了严致尧对他入水后岸上行为的转述后,张如晦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薛弼所用的手段他大体也猜到了几分,十部《太平经》已经被他读的滚瓜烂熟。况且太平经本身所用的生克之法较为古朴,无外乎就是借力象形然后再五行轮回那几套。而厌胜之术在军中倒也用过几次,主要是针对佛国的一些将领背后捅刀子用。
所以军中固然以纪律阵法为先,个人勇武为后,可是将领本身也多少要有些本事。不然不明不白被人用法术弄死对于全军上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程鹏的作为却让张如晦不得不另眼相看了一番。早晨出营时,岳银瓶硬要跟上的事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说句不好听的,违反军令行事就算死了也是咎由自取。程鹏肯主动跟上来为岳银瓶做护卫,甚至愿意同她冒着生命危险一同上前——说句“高义”真的是不为过。
“高义二字我可不敢当,无非本分而已。”程鹏说完后反问道,“张兄弟可知道我从军多少年了?至今为止一直都在担任什么职位?”
这种事情张如晦打哪儿知道去?他可不是邵康节那等能一身观万身的强人,自然只有乖乖摇头称否。
“十三年,一开始担任的是从九品的陪戎副卫。”程鹏用双手比划了个“十五”的手势出来,“可惜程某对于兵法一途实在没什么天赋,好在还有两膀子力气,所以在军中就一直充当亲卫的职责。”
亲卫不用上场厮杀,只用拄着兵器守在帐前就成——听上去好像没错,可是和前面所说的“两膀子力气”却又多少矛盾了起来。
因此程鹏这里所说的其实不过只是自谦之语,就算是当初刚刚投军不久,他所充当的角色都是军中的敢战之士。每每主将需要冲锋陷阵的时候,这种人便要穿着铠甲保护在旁,杀敌的时候要奋勇向前,有流矢射向主将则一定要及时挡下——哪怕是用身体。
所以程鹏的言外之意其实就是:我干护卫这档子事都是老本行了,完全不用担心。
“十二年前无定河边大战之时,其实程某也参加了。六路大军奔赴无定河,与佛**队血战,多少健儿转眼间便成了河边的累累白骨。当时程某就跟随在韩将主身边,每当与敌交锋,将主便持马槊当先杀敌。只惜当时阵势完全散乱,我等阵中往来冲杀数十合仍然不得脱身……”说到这里,程鹏重重的叹了口气,“那是程某平生唯一一次失职。”
“所以打那时候起,程某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决不让任何一人再在我的保护之下死去。”程鹏斩钉截铁的说道。
于是这条线便从十二年前开始与当下牢牢联系在了一起,梁红玉让程鹏前来保护岳银瓶的理由自然也再顺理成章不过。而程鹏就凭借他的勇武和坚持,十二年如一日的守护,终于从一个从九品的陪戎副卫变成了五品的游骑将军——周侗在御拳馆的职位也不过是四品,可想程鹏当下的身份究竟如何。
“光凭这份决心,程兄定能一路修行一往无前。”再度称赞了程鹏之后,张如晦回头对身后的岳银瓶说道,“岳校尉,不是我说你,军中须得有上下尊卑,此番你却是做得差了。要不是薛祭酒不计较这事,依军令斩了你也不为过。”
岳银瓶出来的时候当然没想到自己会掉进水里去,自然也不会带换的衣物。最后还是薛弼临时给她写了道符,烘干了身上的水迹。在那之后,岳银瓶便始终一言不发,骑着马跟在张如晦的身后。
听到张如晦这样说她,岳银瓶的下颌一抬,当即冷笑道:“斩我?不妨来试试。”
“我又不是背嵬军道官,如何来试?”张如晦辩解道,“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倘若军中人人擅自行事,大军岂不是立刻成一盘散沙?薛祭酒无论见识、修为均在你之上,自然以他的判断更为准确稳妥一些。”
“可是鼍龙被我射死了。”岳银瓶就只是冷漠的回了这一句话。
张如晦被她这一句话堵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确,事实胜于雄辩,成果胜于一切。赵括就是因为最后身死,结果落了个“纸上谈兵”的名头。不管岳银瓶的法子有多不靠谱,可是她成功了——这比什么都强。
好在程鹏成熟得多,此番看到两人又要起矛盾,连忙来打圆场:“张兄弟,岳校尉当时不过只是忧心于你……”话音未落,岳银瓶的声音立刻就提高了好几个调:“谁担心他了?”
程鹏一看不好立刻改口:“是是是。此番鼍龙不除,来日必有大患。岳校尉心系湟水两岸民生,这才出此下策。况且岳校尉既然敢出箭,心中定然有极大把握,无非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说完后,他转过头去对岳银瓶问道,“岳校尉,这样说没错了吧?”
岳银瓶勉强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程鹏的说法。张如晦本来还想继续劝告下去,可是他也想通了这是程鹏给自己找台阶下,于是就对着程鹏点了下头,开始探讨起背嵬军的其他东西来——比如之前高颖口误中说出的“岳家军”三个字。
以一军主帅的姓氏为军号,这样的称呼充其量只是民间或者军队自己俗称,官府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同这样的称号。而届时的确有几支军队由于战功煊赫,被冠以了这样的名头,兵卒将领自然也乐意以这种名号为荣——只是高颖突然改口是为何,张如晦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而根据程鹏的解释,这个名头的改变实则和那位岳鹏举的好友秦桧之有关。
原来岳鹏举帐下的军队共分十二军,背嵬军不过只是其中一支罢了——虽然它乃是主力中的主力。而事实上一开始使用这个名头的人乃是韩良臣,岳鹏举也是继承了好友麾下的名号。
但是正如岳鹏举之前对张如晦所说的那样,道国始终不可能对他这个兵家的“山将”放心。于是在秦桧之的劝说下,他逐渐将这十二支军队的兵权一支一支的交了出去,最后只保留了背嵬军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一些军队。“岳家军”三个字更是不准再提,以免落人口实——尽管这些小事在平时根本没人会提,但是在落井下石的时候可是意外的好用。
一行人就这么朝着兰州大营回返而去。在离大营不足二里的时候,张如晦瞥见了一个人影正站在营门那里,好像在在等着什么。
卢宗训?他在那里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