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银瓶答应是一码事,让她去向孟姓学官亲口认错又是另一码事。首先岳大小姐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这只不过是去随便口头给个承诺罢了。至于为什么口头上承诺一下还要磨磨蹭蹭半天不肯动身又要开始逗弄玄裳……岳银瓶本人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正面的答复。
不过玄裳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在看到岳银瓶手中空空如也的时候,她一脸“你这家伙的价值连甜食都不如”,抓着张如晦的头发就爬到了他的臂弯中求顺毛不对,求什么的才没有,这是张如晦理所应当做的。这段时间净忙着学那些没用的小法术,连怠慢了自己都不知道,没有降罪于他都是天大的福分了!
被揪头发当然会疼,这点就算是先天武者和鬼仙双料也不能免俗。张如晦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头发从玄裳的手中抢救出来,以极为严厉的语气对玄裳进行了好一番教育。然而后者截然一副“你这些道理早都是我玩腻不要的”的表情,让张如晦的话语全然打了水漂。
看玄裳这幅不搭理张如晦的样子,岳银瓶趁机想要去抱她,谁知却被她毫不留情的给躲开了。岳银瓶倒也不在意玄裳对她的态度,只是对张如晦说道:“玄裳向来是生人勿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受玄裳的欢迎。”
张如晦转头看了看从自己的左肩换到了右肩的玄裳,后者正将头贴到自己的头上准备打瞌睡。他伸手将玄裳抱了下来,轻轻抚摸着玄裳的头发:“大概是缘分吧。”
“废话。”岳银瓶尖刻的评价道。
张如晦与玄裳,岳鹏举与破军,池夜来与夏南,甚至还要再算上河图派的那位祖师与冯夷剑主与天剑能相遇便是“缘”,最后走到一起自然就是“分”。这个归纳可以说放之四海皆准,无怪乎岳银瓶要将其评价为“废话”。
不过只有张如晦和玄裳两个人自己知道,两个人只是刚一见面便互相向对方说出了最大的秘密,之后便订下了黑帝盟约,而两人见面的地点则是在宇内最高人迹罕至的珠母朗玛峰。这种缘分比之其他的天剑与剑主来说还要珍稀无数倍,所以一贯严谨的张如晦也才会说出缘分这两个字。
在双方的心愿达成之前,玄裳还是一直会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吧?不过对于玄裳来说,其他人大概不过都只是沧海一粟。哪怕自己身为剑主,重要程度充其量也只能多上那么几粒盐,或许只有那个她苦苦追寻甚至不惜以黑帝盟约相交换的那个人在她心中才是真正重要的存在。或许只要自己的修为足够破空而去的时候,她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弃自己而去。
即使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似乎是通过心印觉察到了张如晦的心声,玄裳懒洋洋的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张如晦知道,在玄裳的字典中,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话好多好烦”。
其实张如晦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是玄裳和他之间有心印相连,有时候不知不觉一些心里话也就会因此传递过去。不过张如晦通常都是在心中念诵一些道经、反复揣摩经文的意思,所以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玄裳,她的自制力倒是比张如晦能强上一些,况且她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张如晦也就没多少机会能听到她的心声。
三人就这样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先说上一句话。大概是觉得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的,岳银瓶就在这沉默的时光中默默地积蓄着勇气,半晌后才终于一转身,硬架着双肩走出了院子。
张如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岳银瓶就这么大步走了出去,什么话都不交代一声,他自然也就快步跟了上去。原本他还想再劝说上几句,在跟了一小段路后心中终于放心下来:看这方向应当是准备去金华院,看来她是真心准备去上门认错了。只要岳银瓶口头上服软,自己也就算是对岳鹏举有了交待。
然而事情从来都不会像张如晦心中所想的这般一帆风顺。正当他跟着岳银瓶将行至金华院门口的时候,只见一干人众簇拥着一名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俊朗青年道人也朝着金华院走来。
路的那头就是围墙,这群人看上去大抵也是要入金华院的。岳银瓶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向学官低头的样子,于是便停下了脚步,有意无意的调转了方向,将视线也扭到了一边。
她不乐意搭理人家,人家可未必是同样的想法。只见那名青年道人又向前挪了几步,不偏不倚正好站在岳银瓶身侧不远;声音也是不大也不小,正好能让岳银瓶清楚地听到:“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公然对着先生大吵大闹,果然武夫充其量也就是这般粗鄙之辈。”
岳银瓶的眉毛立刻就扬了起来,脚下立刻有意无意的转了几分,将自己的姿态调整到了出手的最佳方位:“你刚才说了什么?”
那名道人的鼻翼似乎是有意无意的抽动了一下,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怎么?我说错了?孟先生的咆哮声都一路传到星斗院了,可想你当时的傲慢。你之前的作为更是风传整座天道宫,哪里还有不知道你这位混天侯的女公子敢于公然无视诸位经师在课上呼呼大睡的?现在甚至连课都不上了,你还想做些什么?”
“我想做什么,有必要向每一个人都汇报?难不成路旁随便跳出来个阿猫阿狗质问你,你就会给他把底细说个一清二楚?”
青年道人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大好看,他本以为对方应该知道自己的尊姓大名……至少也该清楚自己是谁,可没想到岳银瓶张口就来了句“阿猫阿狗”他大概也是没经受过下层人民的语言洗礼,不知道阿猫阿狗这个词真的很平常。
他身后跟随着的一名更年轻的道士立刻上前两步,大声说道:“大胆!王师兄乃是我们太一宗……”
他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突然传出“嘭”的一声,年轻道人忽然就捂着脚坐到了地上哀嚎了起来。
“你说谁大胆?”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都汇聚到了岳银瓶的身上,只见她的手有意无意的扬起,在她与年轻道人之间的石板赫然已经出现一条细微裂痕,显然年轻道人的脚伤便是她的所为岳银瓶本就是浑身带刺的性格,此时听了对方的话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相距不过一丈,岳银瓶这一手正是“抓风成石”,乃是“只手声音”这一境界方能做到的神通。与象征先天武者打破内外之隔的“内气外放”不同,这一手纯粹是以强横的力量和速度使风为己所用。若是在打斗之中,不须击中敌人,只消拳脚兵刃擦过便能伤敌于无形。
只是由于所有人都太过惊异的缘故,没人注意到张如晦方才伸手按在了岳银瓶的肩头,让她的手低了那么一寸。若不是这一寸的距离,那名道人的膝盖就算是废了。
“按爵位,比修为,按官身,哪样都该是你们这位王师兄向我见礼,更何况是你?若要论《太平律》,就你刚才那一声‘大胆’,就足够让你吃五十大板。”岳银瓶冷然说道。
岳银瓶有官职在身是不假,只是她的修为毕竟是武者修为,舍生们提及这里多是不屑。然而爵位云云,这话说出来连张如晦都惊讶了,就连他都不知道道首究竟是哪一年在给混天侯加封的时候给岳银瓶大小姐也封了爵,毕竟岳银瓶从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事。
可岳银瓶现下就是盯死了这一条做文章。不管这些舍生未来会有何等的地位,他们现在除了道士的身份外就是一无所有,和岳银瓶之间就是有上下之别。若想要通过身份做文章,吃亏的必然是他们自己。
看来岳银瓶果然是成长了张如晦收回手后在心中暗暗想道。
王姓道士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师弟们将那名伤到脚的师弟搀起,转身又对着岳银瓶行了一礼:“师弟年幼无知,冲撞了大小姐。万望大小姐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次。”岳银瓶还没反应过来,谁知道王姓道士随即就是口风一转,“只是道国聚万民之力建起这座天道学宫,又集九州精英汇聚其间,所投入的财力不计其数,就算说道国之兴衰系于此间也不为过。我等进入天道宫后,皆是夜以继日的刻苦钻研,只求将来能够报效国家。大小姐却终日无所事事,使各方资源空耗。王某虽然人微言轻,却也要说上一句:若是大小姐无心在此学习,直接走人便是,何必留在这空耗年光?”
岳银瓶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如利箭一般尖锐的眼神立刻就扫视在了王姓道士的身上,看的后者心头立刻就是一颤好在她真是成长了,这可是个一不高兴就敢拿着长枪对着张如晦捅的主儿:“你说我空耗年光,我才要说你们在这里学习那些法术是浪费时间。我身后这个呆子只花了二十天就练成了天火三气剑咒,你们这里面谁的效率有他高?”
王姓道士连带着身后诸多太一宗道士的目光这才转到了张如晦的身上,托明姓学官的福,他们立刻就知道了张如晦是何许人也,完全没必要平白树敌。于是王姓道士对着张如晦遥遥一揖,说道:“张道友天纵奇才,我等自然是自叹弗如。”
“笨到那种地步还敢说是天纵奇才?”张如晦知道,岳银瓶这里说的是自己当初学五行拳的时候,当时自己怎么练怎么别扭,可被岳银瓶修理了不少次可下面岳银瓶说的话就让人有些瞠目结舌了,“果然你们浪费时间是浪费惯了,就喜欢将所有的时间空耗在那种无意义的法术上面。不就是区区法术么?你我半月之后不妨就以法术决一胜负,看看究竟是谁在浪费时间!”
别说是张如晦,就连王姓道士都有些傻眼了。他是从没想到岳银瓶能豪放到这种地步,半个月?连筑个基的时间都不够吧!
可是岳银瓶这话已经说出口了,他若是再不顺势利用一下,那可就枉为人了:“好,不愧是混天侯的女公子,果然有乃父之风。那在下就在半个月后恭迎大小姐的光临,只以法术一决雌雄。”他还将“法术”两个字咬得极重,只是张如晦的心中下意识的就想到:雌雄……这种事实还用决么?
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张如晦向前迈了一步,待得太一宗诸人的身影消失之后,他向岳银瓶轻声问道:“岳姑娘,半个月……你说真的?”
“假的。”
“啊?”
“大惊小怪什么?”岳银瓶白了他一眼,“难道你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