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着容大爷终于吃完了那条据程叔说从来都不吃的鱼之后,江睿终于颇带有成就感的打算告辞了。
他这一次,是打算去一趟薛鹤宁大师经常去的一条赌石街。
那条赌石街的地方是在地下,他并不能确定大师在正式成为琢玉派的领头人物之前是否还是会经常去那里,因此,这一次,也不过是博一搏运气。
虽然现在薛鹤宁大师名气并不是如何的大,比起上一世顶峰时期,是根本不足称道的,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江睿才好勾搭。
他可是深深的记得,上一世在自己成为了老人的入门弟子之后,那些个想要登门学艺的二世祖是如何被那位老顽童一样的大师给赶出家门的。
这一次去之前,他还专门的折腾了一下自己的行头。
老人年纪大了,最偏爱的就是绸缎光滑的太极服饰,虽然这和江睿一贯的爱好相符,但是为了迎合薛大师,江睿还在这原有的基础上面又多加了几道工序,比如身边背着的一个锦缎小包,里面就放了一些雕玉需要用到的小东西。
唔,他记得,大师上辈子,成名之前最爱干的,就是为那些想要请玉师,却请不起的商家店里的好玉雕一些小东西,经常性的就是一干一天。
江睿那一身古画一样的气质,在刚进门的时候,就把外面的迎宾人员给活生生的看傻了。
他面带微笑的走进去,想让自己尽量的和蔼一点,却忽视了他自己之于平常人来说,就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了。
也算是他今天的运气比较好,在刚进门不久,就碰到了正在和一个店主说的面红耳赤的老年人。
老人白发红颜,脸因为争吵的缘故有些上脸,整个红的不得了,不知情的人看了,可能就觉得老人是一个难缠的讨厌鬼,可是对于江睿……
却真的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上一世,大师故意刁难,却在深夜自己练习的疲惫不堪的时候,为自己盖上薄被,在自己被外人刁难时,也会不问三七二十一的护短,直到大师死前,也都还念念不忘的双眼含泪,让自己静心好好活着。
那几十年的生活,旁观者清,薛大师恐怕是早就已经看清了那中间如同浑水一般的局面,只是那个时候,即便是有心帮着江睿从中抽身,也是爱莫能助,因此,也就只能不停地提点他,可是直到自己锒铛入狱的那一刻,才终于是明白了老人的一颗苦心。
为时已晚。
江睿深深的叹了口气,一瞬间涌上的哀思让他差一点就撑不住自己的心转头而去,在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江睿才迈着对于自己来说过于沉重的步伐走到了老人的身边。
在这周围已经为了几圈看热闹的人,在这种场合上,从来都不乏争吵。
两方的态度已经进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薛大师大概是看上了对方的一块玉,想要为对方雕出一个花样,却忘记带自己的玉师牌位,而对方显然是不肯让这位看起来一点都不正经的‘大师’碰自己的玉。
江睿走上前,看了看那块玉,并不是多么起眼的一块,只是剩余颜色血红,其中沁出的一点点血丝更让对方在玉的下面标上了血玉的牌子。
心念至此,江睿把左手收到了包里,从空间内直接拿出了一块品质上号的血玉。
他走上前两步,拍了拍老人的背,在薛大师气哄哄的表情中,挠了挠头,就像是一个不知世事的世家公子,“大师,我之前见过您,我……父亲想请位大师亲自琢玉,那个,您是否有空?”
薛大师打量了一下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儿,正觉得自己火气没有地方发的时候,却不知怎的降了火,轻哼一声说道:“我可还不是大师。”
“您说笑了。”江睿淡笑,把公子形象干脆贯彻到底,伸手把蹲在地上的老人服了起来,贴心的在老人的膝盖上面轻轻的抚了一下。
老人蹲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都不肯站起来,恐怕更大的原因是站起来就会摔倒,江睿这轻抚的一下,便让他的双膝舒服不已。
薛大师长长的舒了口气,顺着江睿的力道站了起来,正好看到江睿‘凑巧’从包里拿出来的上好玉石,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这就是你那块玉?!”薛大师伸手夺过,宝贝一样的抱在怀里,已经不管那边脸黑成包公的店主了。
“是,家父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血玉……”江睿还在考量着要怎么说才能把老人匡过去,没想到薛大师立马就抱着玉牵着他的手就突破人群走开了。
“小子也不早来!看得我老人家还因为一块染了色的破玉耽搁这么久!”薛大师气哄哄的,拽着江睿的手却是一点都不松。
江睿笑呵呵的顺着老人的力气走,看着老人背后汗津津已经湿了的衣服,缓缓地聚气在了指尖。
凡是雕玉师,在有名的几个赌石场内都有胸牌,只是老人今天显然是没有带,加上这里并不是他目前最主要的涉猎场所,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生面孔。
带了一个生面孔回到制作室的大师马上就被一窝老小孩儿给围了起来,江睿看了一圈,发现有不少都是上辈子薛大师的好友,当下也摆出了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的小孩儿样子。
薛大师突然觉得骄傲,炫耀似的挥了挥自己手上的玉,然后‘嘭’的一声把门给砸上了。
听着门外各种不服气得声音,这个闹了一路的顽童才终于松懈了下来。
江睿表情一正,默默地走到了桌前偏右的位置。
“你想学雕玉?”薛大师端坐在座椅上,手上把玩着江睿的那一块血玉,脸上已经没有了笑的样子。
江睿严肃了些,只是面上却不知为何总是想笑,“是。”
“年轻人想学这个的可不多了……”薛大师似感叹,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江睿默默点头,说道:“我只是为了自己。”
为自己的心,为自己的气。
这句话说的狂妄,可在上一世的江睿,面对那个老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当时的他想的,不过是为了正一正自己而已,哪想到这个回答,却就真的对了老人的胃口。
果然,即便是再重来一世,大师的脾气也还是这样。
“雕玉很苦。”薛大师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足够让江睿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
“是,……师傅。”一声师傅,叫的江睿眼眶湿润,他欠老人良多,这一世,他一定会拼了命的偿还。
*
在出了赌石场之后,江睿也还都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一点都没错,江睿现在开心的哪怕就是容静堂再想吃一锅的鱼他都能给他做出来喽!
压在自己心上多年的一桩大事解决,背负了一个老人生命的江睿只觉得这一刻神清气爽……
在察觉到淼玄似乎有出来的迹象的时候,江睿捂住了自己跳跃速度快的不正常的心脏。
这一刻,在他周围的树木突然疯涨起来,短短几分钟内就拔高了十几公分,江睿神色一凝,掐指下了一个术法,隐去了自己在所有看到自己的人心中的存在感,闪身回到了空间内。
他隐约觉得淼玄突然震动和他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但是具体是何事却无从猜测,只是此刻自己的状态……
“淼玄!出了何事?”
江睿快步走回了房间,脑子里面思绪纷飞,乱成一锅粥,却不知为何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恭喜主人。”淼玄说道,声音比起之前更多了一分真实,“您已达到晋级边缘。”
“晋级?”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江睿来不及再回复淼玄什么,就被脑子中那一团乱麻的想法给砸的被迫入定了。
这个时候,从上一辈子,他在母体中被生出的一个红通通的肉团形象,一路看到了他死前的样子。
血淋淋的样子再一次在脑中浮现,这比起亲眼所见更加的真实,即便是已经重活了十几年的江睿,也不由得咬紧牙关,浑身发抖。紧接着,画面一转,在一片虚无中,他被一股力气强拉回了现实,随后苏醒……
两生的时间在自己眼前一一浮现,就如同白马过驹一般,快的让人难以捉摸。
他是为了复仇重生,为了复仇踏上修真之道,可是现在,那些往日在他眼中如同一座大山一样的强敌,现在却如此的不堪一击。
狂妄的话,他哪怕是动动手指就可以让他们瞬间灰飞烟灭,可这么一来,长达几十年的执念消除,他又是为了什么?
江睿脑中思绪飞转,完全不知秘境的环境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而他本人,也比起之前大不一样了。
一幕幕的真实画面在他脑中一一闪过,就像是一副老电影一样,他看尽了上一世在他死后,他父亲伤心欲绝,耗尽了家产把王城晖告上法庭,最终落得个家破结局,小姨夫在得知他死后,却一改之前恨他入骨的态度,顺着江父的线一点点的摸上了王城晖的那条道,只是那个时候,王城晖根基已稳,以他的势力根本不能撼动对方多少,因此,也是惨淡收尾……
上一世,他自觉对不起许多人,却没有想到,和他断绝关系数十年的父亲能为他做到那种程度,就连对他恨之入骨,背上了小姨夫家里数条人命的小姨夫也能为他和王城晖分割两面局势。
这一切,都是他所不知道的。
江睿再睁开眼的时候,泪水已经花了整张脸,双眼通红。
看着秘境内乌云遍布的天空,江睿却没有一丝的害怕。
雷光在上方忽隐忽现,带着压城之势,就待时间一到就雷霆直下。
淼玄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可这一刻,江睿心中却有一种无比的豁达。
他上一世直到死前都觉得不平,冤屈,可是在他死后,他的亲人、朋友,那些往日里让他觉得已经没有丝毫扭转局面的家人们,却能够为了他再一次去以一己之力和那些几乎如同巨人一样的敌人们再一次战斗。
他还有何求。
江睿再一次闭上眼睛,周身青色、红色光芒一一交替闪现,隐隐呈现出一个保护层的趋势,在这段时间内,天空中的乌云也渐渐的聚拢在了一起,最后,闪着紫黑色光芒的雷电急速劈下,击打位置正对着端坐在下方的江睿头顶。
雷电一击之后,江睿身边的青红光芒抖了一下,随后却像是更加的坚韧了一样,护在江睿的周围。
继第一道雷电之后,后米又紧跟着来了不知多少,而在青红光芒保护中的江睿,却像是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一样,闭着眼不知想到什么。
雷劫不知又持续了多久,只是在江睿犹如睡醒一样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比起往日里,更加蓝白的天空。
淼玄空荡的声音响起,在这一望无际的秘境内显得空灵却又雄厚:“恭喜主人顺利结丹,已经进入结丹初期。”
江睿面色不变,眼底也是一片深沉。
“之前我在筑基后期徘徊久久不定,可是因为心魔?”江睿垂眸,右手又按上了心脏。
那里已经重新回复正常跃动速度,宣告着他已经成功晋级了一样。
淼玄立刻回道:“是。”
江睿抬头望向了同样像是晋级了一样的淼玄,真心实意的赞叹道:“这里真美。”
淼玄这一次并没有回话,就在江睿以为淼玄消失的时候,淼玄才突然开口说道:“多谢。”
江睿温笑着受了,心脏却突然觉得一松。
往日,即便他和淼玄再怎么亲密,可中间却怎么都隔着一层不信任,这是源于他的心结,怪不得淼玄。
如今心结已解,对于淼玄的防备消除,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从内心深处传来的,淼玄的心情。
淼玄算的上是器灵,而且有着自己的主观意识,他甚至可以做到完全脱离主人的控制,单独成为一个个体,这在修真界中,不是少见,但是却绝对是被人所不喜的。
因此,那些修者几乎都是把这些生出了自己意识的器灵当作是奴隶一样强行压制,导致器灵成为一个卑微的奴仆,而不是朋友,时间长久,被迫做出贡献的器灵也会心生不满,堆积起来,就会成为器灵的心魔。也是因此,才会有反噬的情况出现。
而现在,少了那一份防备以及控制念头的江睿,在和淼玄再一次面对面的时候,有的却只是朋友之间的相惜,却再也没有了防备。
能够被主人这么善待的淼玄,自然是也获得了如同江睿一般的解脱与顿悟。
没有了那一份的枷锁,淼玄之后不论是做什么,都可以放开手,不必再像是以前的束手束脚以及惶恐。
也是因为这个,才有了淼玄的那一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