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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嬷嬷微微点头,含笑道:“遇上娘娘,是他的福气。”

“可别这么说,我哪里有什么福气给旁人……说到底,这些年多亏了你们帮着我。”

若是可以,她多想将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地送出去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后的神思渐渐有些飘远。

姜嬷嬷看得这一幕,心中想着娘娘方才那句‘事情也大致算是办完了’,莫名就有些不安,遂端了盏茶捧过去:“娘娘,您吃口茶吧……”

皇后接过茶盏,慢慢地饮着。

养心殿内,庆明帝召了夏廷贞与纪修议事。

听着皇帝对纪修的交待,夏廷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起了躁意。

“陛下,该到服药的时辰了。”李吉在旁适时地提醒着,嗓音微有些沙哑。

乔必应之事迟迟没有结果,他领了二十杖责罚在身,昨日小病了一场。

见庆明帝点了头,夏廷贞与纪修适时起身,行礼告退而去。

退出内殿之后,纪修稍快一步走在前头,步下了白玉石阶。

而此时,自一旁的茶房中行出的内监捧着托盘走了过来,已是要来到了殿门前。

他一路垂首,恰就撞上了自殿内而出的夏廷贞。

慌张之下,内监手中托着的茶壶砸在了脚下,刚沏的茶水溅了夏廷贞满身。

“怎么做的事!竟是没长眼睛不成!”一旁的管事太监立时骂道:“还不赶紧同首辅大人赔罪!”

内监脸色血色褪尽,忙是跪地道:“首辅大人恕罪,首辅大人恕罪!”

而后又连忙抬起头来,慌慌张张地拿衣袖替面前的大人擦去鞋靴上沾着的茶水,见那官袍衣袖上也湿了一片还沾了几片茶叶,又拿另一只衣袖擦去。

匆忙擦拭间,内监的衣袖中漏出了半截折起的纸张,借着动作的遮掩似塞到了夏廷贞的衣袖内——

但只有他自己知晓,如此一记虚晃间,那张纸已经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衣袖中。

然而一旁一直仔仔细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的管事太监却注定不会这样认为——

管事太监眼神微闪:“都怪奴管教不严,这才叫这不长眼的东西冲撞到了大人,可要奴带大人前去更衣吗?”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瞬间,夏廷贞皱了皱眉,冷声道:“不必了。”

而后便冷着一张脸,拂袖大步而去。

管事太监行礼恭送罢,再看向那跪在原处的内监,竖眉呵斥道:“瞧你平日里是个可用的,这才叫你顶了伺候茶水的位置,你倒好,头一日就给我惹出这样的麻烦来!”

“是奴一时疏忽,还请刘总管再给奴一次机会!”内监眼里已是冒了眼泪出来。

“行了,还不赶紧收拾干净下去领罚去!”

“是,是……”小晨子连声应着,连忙将面前那一片片碎瓷捡起。

“真是没用的东西……”管事太监边骂着,边目色冷冷地打量着那看似畏畏缩缩的小太监。

另一边,纪修刻意慢下了脚步。

见夏廷贞身上一片片洇湿的暗痕,纪修似笑非笑地道:“夏大人近来似乎颇为不顺啊,镇国公竟已在回京的路上了……夏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怎就偏偏落了空呢?”

夏廷贞转头看向他,冷然道:“毫无凭据之事,还请纪尚书慎言——”

纪修回以一声冷笑。

他的确没有什么凭据,也对夏廷贞和皇帝的具体计划一无所知——

可皇帝今日召他进宫,无不是在交待他要于镇国公回京前后加强京畿范防备,甚至还拨了些兵力给他——呵,若是没干亏心事,怕个屁?

夏廷贞大步而去,对纪修的冷嘲热讽全然不予理会。

他历来不会将精力与心思浪费这等毫无意义的口舌之快上,尤其是近来的变故一件接着一件——

看着那道削瘦笔直的背影,纪修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

他近来总是会梦到两个儿子。

先前也是会梦到的,但却不曾梦到过如此清晰的过程,那晚在元家漆器铺中听来的一切,一字字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日日夜夜萦绕着,慢慢织成了一个完整的梦境。

而每每梦到时,他便觉得仿佛又经历了一次丧子之痛,这种痛,如今是不单是痛,更有恨在其中——

他在梦里答应了两个孩子,一定会替他们查明真相,讨回公道!

两顶官轿候在禁宫外,夏廷贞坐进官轿的一刻,闭了闭眼,放在膝上的双手渐渐拢起。

今日皇帝当着他的面,将诸事交待给纪修,像是敲打,又像是试探……

毒杀镇国公之事出了差池,越培之后又再次失手败露,皇帝为此对他有所迁怒也属正常。

可他却隐隐觉得似乎并非单是如此……

莫非是为乔必应之事?

夏廷贞皱着眉张开眼睛。

可此事同他岂会有什么关连?皇帝纵是怀疑,也全无理由怀疑到他的头上……

皇帝心思多变,尤其是近来愈发叫人琢磨不透。

而镇国公也很快便要回京了,到时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局面……

这些同他先前的计划可谓相去甚远,想着这于自己而言的种种不利之事,夏廷贞眼底浮现出少见的躁色。

心思几转间,他再次想到了乔必应。

他几乎可以断定,此事必与皇后有关——

而皇后的背后是吴家……

若他可以找到证据证明这一点,哪怕只是疑似的证据,如此关头,倒也不怕已经疯得差不多了的皇帝会不对吴家出手——

他与吴家称不上有何冤仇,但若燕王当真要夺位,最大的筹码便是吴家……

而他绝不能让燕王坐上那个位置,否则他将再无活路可言……

若说先前一切是为夏家日后长盛而铺路,那么如今在这等局面之下,他所图的便也只是先保命而已了……

故而现下他只在意一件事——

皇帝可以死……

但死之前,皇帝还需用自身来替宫里的那位小皇子尽可能多地铲除障碍——说来,这也正是陛下身为‘父亲’的责任,不是吗?

夏廷贞眼神深深,思索着要从何处入手查探吴家。

……

养心殿中,庆明帝放下了手中药碗,接过李吉捧来的清茶漱了口。

“陛下,今日是宸妃娘娘的忌日……陛下可要去清央宫瞧瞧?”李吉搁下茶盏,在旁轻声提醒道。

宸妃娘娘乃太子生母,三年前患病而去。

前两年的忌辰,陛下总要做做样子去清央宫呆上一会儿的。

“让下面的人依规矩办着就是,朕便不过去了。”庆明帝烦心不已地皱着眉,全无心思理会这等琐事。

李吉应了声“是”。

得,陛下如今这是连样子都不做了。

见得端着药碗的内监自内殿行出,候在外殿的管事太监适才入内,将方才所见禀明。

“字条……”庆明帝闻言猛地坐直了身子,沉声问:“你可看清了吗?”

“是,奴看得清清楚楚!”管事太监压低声音道:“那小东西捧着茶盘,佯装不慎撞上了夏首辅,趁着赔罪擦拭茶水之际,悄悄地将字条塞进了夏首辅袖中……”

他近来奉命带人盯紧小晨子,自是一分一毫细节都不会错过。

庆明帝自牙关里挤出一声冷笑。

“好,真是好……”

近来因乔必应之事,宫中防守森严,信传不出去,便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起了这等小动作……

他早该想到了,那晚镇国公之事刚传到他耳中,唯一知晓的便只有夏廷贞,能料到他那夜会对乔必应下手的,多半也只有夏廷贞!

是打算将乔必应藏起来,当作筹码,来威胁他吗?

还是说——打算献给旁人,来当日后保命的投名状?!

他的这位好老师,一贯如此计虑深远……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平日里对方那些暗中为己谋利之举,他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存了背叛他的心思……

而先前引他怀疑皇后与国师,说不定也只是惯用的手段罢了!

“那名内监现下在何处……”庆明帝竭力克制着几乎要冲昏头脑的怒意,近来他愈发易怒且思绪发散时有不受控制之感。

“回陛下,方才奴已让他下去领罚了。”

“将人带来见朕——”

他要亲自审问清楚!

“是。”管事太监应下,退了出去。

“……人不曾来过?”

来至平日惩罚内监宫女的后殿抱厦处,却未能寻到人的管事太监皱着眉:“可知去了何处!”

一名心腹内监低声道:“自茶房出来后,便悄悄从侧门溜出去了,但您放心,刘松偷偷跟上去了。”

管事太监眉心一动。

溜出去了……

这又是在玩什么名堂?

莫非是……

想到一种可能,管事太监连忙道:“你也跟出去找一找,免得刘松一个人看不住,若将人找着了,记着先别急着打草惊蛇,仔细瞧瞧他究竟要去何处,可是去见什么人……”

他也得赶紧将此事告知陛下去!

管事太监折身回了寝殿,将小晨子溜出去的消息告知了庆明帝。

庆明帝眸光几闪。

“先盯着,一旦有消息,立即告诉朕。”

若能再牵出其他人或线索,倒也是一件好事——

而现下看来,他倒也不能太过急着下定论说这小太监究竟是谁的人……

殿外,暮色渐深。

小晨子一路抄着小道,来到了御花园中。

此时四下无人,他的脚步声便醒耳了许多。

跟着他的那名太监则唯有尽量放轻脚步,亦不敢跟得过近。

小晨子挑了昏暗处行走,脑子里只一个想法——必须要甩掉对方,否则一旦被对方发现他的意图,他便只有被抓回去严刑拷问的份儿了!

严刑拷问他倒也不怕。

但如此一来,这场戏便演得没那么圆满了……

且若惊动了娘娘,万一娘娘再要设法暗中救他,岂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毕竟娘娘近来可实在太爱冒险了。

而他不能让娘娘替自己冒险。

他知道,小杰子已经出事了。

纵然暗庭里没有消息传出来,但他同小杰子约定过,隔日便会在暗庭后院的狗洞处画上记号,以此来传递消息。

让小杰子来办这件事,是他自作主张,那他便得担起这后果,有始有终做得干干净净,不能给娘娘留下麻烦……

心中念着这些,小晨子脚下突然加快,闪身进了一旁的小径。

那跟着他的太监察觉到异样,赶忙也快步追上去。

听着身后紧随而来的脚步声,小晨子踏着夜色拼力往前跑着,不知是不是夜风太大,吹得他眼睛红红冒了泪花。

同一刻,太子带着两名内侍自清央宫而出。

今日是他母妃的忌辰,他特来母亲生前的居所看一看。

往年父皇也会一同前来,今年便只他自己了。

“我想在前面坐一坐。”经过一处荷塘时,太子慢下了脚步,说道:“你们在此处守着吧。”

两名内侍并不多言,应声“是”,便听从地止了脚步,未再跟上去。

太子殿下时常会来这处荷塘旁独自小坐,每次都只让他们远远地守着。

荷塘边设有石桌,太子静静坐在那里,眼睛有些酸涩。

母妃还在时,最常来的便是此处,起初他只以为母妃爱莲,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每日读书都会路过此处——

他幼时是被养在皇后娘娘宫中,而他的母妃身子弱,出身低微,未生下他之前,不过是个小小选侍。

因此他与母妃甚少有机会见面,父皇亦不愿他去找母妃——

但他知道,母妃心里一直是记挂着他的……

“母妃,儿臣想您了……”

男孩子声音低至不可闻,望着已有枯败之象的荷塘,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儿臣近来总梦见您,是您也想儿臣了吗?”

“您知道吗,阿近也死了……他是陪着我一同长大的,此前我不慎染了风寒,父皇怪责他没有照料好我,便将他罚了出去,他受罚后便落下了病根儿,都是儿臣害了他……”

“我会好好安葬他的……”

“父皇近来已是不再叫人像从前那般留意我了……大约是因为我时日无多了吧。”

男孩子语气里没有苦涩,淡淡地,有些叹息。

“但儿臣总还想做些什么……纵然不能成为许将军那样的人物,可来这世上走一遭,总也不能什么都没留下吧……”

“母妃……”

而此时,男孩子忽然听得身侧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阵响动。

不像是风吹出的动静……

“谁在那里?”

太子压低声音,试探地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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