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看你似乎心神不宁的,如果有什么难处,不妨讲出来,素秋在成都府地界上来来往往的也认识了一些贵人,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多一个人多一条路,多一个人出主意,大人也能歇下来。”
“我可以信任你吗?”吴永麟突然很郑重的盯着庞素秋,和他平时嬉笑的样子判若两人,庞素秋神情一凛,半开玩笑的答道:“大人如果愿意和我们同舟共济,我们也不会半道将您推下水。”
“新草市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这事已经在成都府传遍了。”
“你们黄家有没有兴趣入一股?我批一块最好的地给你们。”
“只是我听说那一片不太平,晚上还闹鬼。”
“你相信吗?”
商人对商机的把握比普通人要敏感的多,正所谓‘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一步领先步步领先’,方家、薛家、余家、黄家更是这里面的翘楚,要不然他们也不会长期占据成都府财富排名前十位中的四席,黄家虽然已经大不如黄进忠在世的那几年,有吴知府这层关系,也勉强进入了钱十。这几年也另外冒出了几个特别耀眼的大户,一位是‘袍哥会’的尚熙文,这里面自然有转运使尚敬的暗股,另外一位是四川唐门的后起之秀阮知非,这人八面玲珑,完全是一个奇世商才,黑白两道通吃,单凭自己这份敢打敢拼的能力,已经让其他人望尘莫及,而且这两家第一次进榜便进了前五,让人刮目相看。还有老牌的几个富户,开青楼起家的秦楼的秦三山,楚馆的楚五岳,还有一个是管理着西蜀整个铁钱铸造的提点铸钱司司事钱万三,若不是他那个太过招摇的儿子将钱万三的老底捅了出来,其它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钱万三以前居然有那么大一番辉煌战绩,朝廷每年对提点铸钱司是有任务量的,完成不了会被罚铜,钱万三走马上任以来,凭借过人的本领,将西蜀地区的每年的铁钱一文没少的上缴,甚至多次帮朝廷解决了陕西、山西几路的钱荒难题,凭借朝廷的恩恤,钱万三将成都府所有的手艺人招揽到一起,修房补瓦,造桥铺路,甚至连各家各户门前挂的灯笼,一副竹筷他们都有所染指,钱万三可以说把手艺这一行完全吃透了,只不过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钱万三始终排在末尾,有心人都知道钱万三有意避嫌,自然也不说破。和钱万三这些年一起掉尾巴的是一位隐形富豪,被人称之为无名氏,成都府很少人知道有这么号人。
今天一大早,方德懿、薛发财、余景年居然同时上了黄家的门,现在新草市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成都府,只是进一步的消息,他们硬是在吴知府这道密不透风的墙外没打听到任何有用的,他们自然也就坐不住了,拐弯抹角,苦口婆心的劝了黄臣可很久,黄臣可最终抹不开他们的面子,恰好也要去找吴永麟谈《西游记》后续手稿及小报这件事,便让庞素秋这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顺便来衙署向吴永麟打听一下新草市的消息。这些年陆路出川几乎被山匪阻断之后,吴檗这些年也出过几次兵,只不过那些山匪像剪不断的野草,来年春风吹又生。像这一次集体迁坟这么大的动作,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方德懿、薛发财、余景年自然也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寻常,是不是意味着吴檗准备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彻底靖平成都府周围越来越嚣张的山匪?然后为新草市打下良好的基础?是先开草市,再剿匪,还是先剿匪,后开草市,这里面的差别就大了。草市开了,剿匪不成功,一切的投入将打水漂,剿匪成功,再开草市,那时候再下手,那地价可就完全不同了,或者有他们没想到的吴檗对这次草市计划的某些特别的安排,保险起见,同样为了占得先机,也为了黄家的将来,庞素秋这才临危被认命为四大家族的开路先锋,来探探知府大人的底。
“真有鬼,难道大人不会找几个道士和尚来驱鬼?”庞素秋试问道。
“如果真的是鬼,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庞素秋敏锐的察觉到了吴永麟话里的言外之意,既然不是真的鬼,那就是人为了,知府大人都吐露到这一层了,那就意味着这次吴檗准备大刀阔斧的对这些‘鬼’下手了,这和方德懿、薛发财、余景年提前料想到的基本一致,既然见了肉,那就必须见骨,庞素秋急人之困的提议道:“大人是不是缺军费?我这里可以去帮大人想办法,只不过...”
“我知道你的意思,对于那些出了力的人,在新草市给他们留一块好地方?是不是?”
“大人不愿意?”
“你再想想。”
庞素秋这下是真的猜不透吴永麟真正的想法了,难道他真的准备建完新草市后再对付那些匪人,一道闪电一样的灵光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她几乎不太自信的惊呼道:“招安?”
吴永麟颔首不语,微笑着从桌上端起一碗茶就往嘴巴里送,庞素秋想阻止都来不及了,吴永麟刚刚喝的这杯茶水原本属于她的,上面甚至还有她刚刚留下的淡红齿痕,这种特别的肌肤相亲,让她倏忽间像被电了一下,脸红耳燥,丰腴的身子甚至开始骚动,一双秋水眸子更是泛出奇异的春光,低耸着螓首蛾眉根本不敢和吴永麟对视。
“素秋,这杯茶是不是你的?我怎么感觉有一股胭脂味。”
吴永麟这不说还好,越说庞素秋的脸越红,哪知道吴永麟却鬼使神差的接了一句:“人美于玉,命薄于花,又多情,又伤情。”
庞素秋猛然听到这近乎调情的句子,想立马离开,只是脚下却像生了根,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鼓蓬蓬的胸口起伏不定,内心被一种悲戚和感动同时交织着,吴永麟冒出的这一句话,精准的概况了她的前半生,也许这一切将继续陪伴她走完接下来的后半生。恍恍惚惚眼角的余光中感觉一道身影往自己的方向靠了一步,庞素秋条件反射的往后弹开了,作为曾经有过画眉经历的过来人,她不可能因为对方口中一句好听的情话臣服于对方。
“说是无缘,何以无端邂逅?说是有缘,何以颠倒若斯?情之误耶,命之厄耶,孽之深耶,造化弄人抑何其虐耶!”
吴永麟再次画蛇添足的调情之词让原本迷迷糊糊的庞素秋一下子警觉起来,看来这位吴大人似乎太心急了点,庞素秋收敛心神,以一种商人的口吻问道:“大人将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我,到底有什么要求?”
“我的要求你还不知道?”
庞素秋心冷冽到了极点,作为一个有夫之妇,她不可能和吴永麟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苟且之事,更不可能将自己作为此次谈判的条件,对方这近乎羞辱的条件,让庞素秋心底生出一种凉薄之意,对吴永麟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也全部消失殆尽,她冷若冰霜的答道:“知府大人,我们还是谈谈你真实的条件吧。”
“新草市我准备建两条横贯东西,南北的十字交叉路,既然大家是自己人,这交叉路口四个角的地,我准备送给你们方薛余黄四家,买地的钱,按罗城现在正中心的地价来算。”
庞素秋刚想诋毁对方一句,只是她还没开口,却再次被吴永麟的话打断了:“这些钱暂时不用交到我这里来,我是这么想的,你们四家各出一笔钱,我也相应拿一笔出来,我们开一个公共户头,推一个有能力的人来管理这一笔钱,我觉得这里面你最合适,你就是这个钱庄的老板。”
“钱庄?”
庞素秋完全被吴永麟这奇特的想法弄晕了,这样来算,方薛余黄四家不但没付一文钱,反而无端多了一块好的地皮,这么好的事,怎么想总觉得不太可能。
“在新草市修房子这事你们必须自己解决,而且绝对不能动钱庄的那笔集资款。”
“这个自然。”
“你们一旦带头在新草市开分店,那其他人会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
“这年头谁不想赚钱,只是他们没你们这样有门路,最关键的是没钱,看着一个肉馍馍,想吃吃不到,干着急。”
庞素秋轻嗔了对方一眼,脸色微变,并不搭腔。
“我们钱庄就是让这些有能力吃上肉馍馍的人,都吃上肉馍馍。将钱庄里的钱借贷给他们,让他们在新草市开铺赚钱,然后让他们分几次再还给我们,还到钱庄的钱自然会比当初借出去的多,这个就不用我解释了吧?不过并不是所有来钱庄的人都能借到你钱庄的钱,我们会调查他的过往,看这个人有没有能力还上这笔钱,按他的能力再来决定他借钱的多少。就像一个屠户,他一天也就能杀二头猪卖出去,我们自然不能因为他狮子大开口,就借给他杀二十头猪的钱,我们要为对方量体裁衣,量力借款。”
“等草市建好了,这些人赚了钱,把借的钱都还了,我们五家接下来怎么分钱庄的这笔钱?”
“这些钱为什么要分?钱生出更多的钱,不是更好吗?我的建议是,钱庄继续开下去,后续的计划我们以后再说。还有一件风险的事你可以回去和另外三大家族的人去商量一下,问他们愿不愿意重开水路,我看黄仙芝那四个小子是这块料,有机会,我们把生意做到泉州,做到色目人的国家去,把他们那里的好东西都运到我们这里来。”
对于这个远大的梦想,庞素秋差点喘不过起来,吴永麟最后的这个计划,几乎说到她心坎上去了,如果黄进忠没出意外,他们黄家今日在成都府绝对是首富,行船的风险大,相应的利润也会成倍成倍的翻上去,黄家这些年的底子,正是黄进忠那几年跑船赚下来的,如果不是自己那个不成气候的丈夫,黄家也不至于让她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更不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正如吴永麟说的,即使他们黄家答应了,另外的三家会作何决定?这事还是得当面让三家的人点头才行。
“我听说你们家里藏了一批香料树皮?”
对于吴永麟为什么无端提前这点,庞素秋不知道吴永麟打的什么算盘,只不过这已经不是什么公开的秘密了,黄家这些年和吕不韦悬挂《吕氏春秋》改120个字赏十二万金一样,对于能将那些香料树皮提出来的匠人,将会有重赏,只是这事却像悬案一样迟迟未决,因为这事,黄家还破了不少财,看见这事遥遥无期,黄家人都准备将这些不再有任何希望的香料树皮处理了,此刻被吴永麟提起这件事,庞素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大哥生前有一次到泉州,看见一个色目人急于将手中的香料树皮出手,便花钱买了下来,至于提炼香料的配方,无论大哥出再高的钱,那人不为所动。”
“这才是做生意的根本,如果将自己的真本事讲出去,那他的财路也就断了。”
“大哥当时也是这么说的,色目人弄出来的香料几乎千金难求,他想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一旦被人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等于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要不送几张香料树皮让我来试试?”
“吴大人想要,全部拖走就行了,那东西在家里挡着碍事,我们正愁找不到地方放。”
“我用它弄出香料来了你们不后悔?”
“首先,我觉得这件事成功的机会恐怕微乎其微,这些年好些上门有本事没本事的人和大人一样,刚开始拍着胸脯说得信誓旦旦的,结果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卷着骗来的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我看来,我就当大人说说罢了,万一真的弄出香料了,我想大人自然也不会亏待自己老师一家的,饮水思源嘛。”
庞素秋说话滴水不漏,并朝吴永麟投来一个迷人的微笑,让吴永麟心摇神移的,他有意在对方身上不怀好意的梭巡了一阵,讪笑道:“那我们等着瞧。”
吴永麟将庞素秋顺路送回黄府后,方德懿、薛发财、余景年居然还待在黄府等着消息,吴永麟将开钱庄和开新航道的事当着四家的人再讲了一遍,对于开钱庄,这些人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这在他们看来,完全是吴永麟在给他们送钱,至于新航道的事,三家的人却暂时打着退堂鼓,吴永麟也料到了是这个结局,反正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不急于一时,等将‘袍哥会’的人收服了,这些人自然会改变今日的想法。
当晚,吴永麟和四家的人又饱餐了一顿庞素秋精心烧制出来的苏杭菜,只不过他离开的时候,顺便带走了一批其他人觉得是一堆废物的树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