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叫做‘秣陵春’的美食饭店里坐着一刚一柔,风格迥异的两位翩翩佳公子,两人似乎对周围观众推崇备至,莺莺燕燕的歌舞表演没有丝毫兴趣,反而频频侧目窗外秦淮河畔的旖旎风光。吸引两人到此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一桌造型美观、选料考究、风味独特、做工精细的“秦淮八绝”。
“秦淮八绝”为江宁的特『色』小吃,依次为:第一绝:永和园的黄桥烧饼和开洋干丝,第二绝:蒋有记的牛肉汤和牛肉锅贴,第三绝:六凤居的豆腐涝和葱油饼,第四绝:奇芳阁的鸭油酥烧饼和什锦菜包,第五绝:奇芳阁的麻油素干丝和鸡丝浇面,第六绝:莲湖糕团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和五『色』小糕,第七绝:瞻园面馆熏鱼银丝面和薄皮包饺,第八绝:魁光阁的五香豆和五香蛋。
两人正吃得口滑,一个被雕刻得华光溢彩,周嗣布满铭文的双耳银觚被一个彪形大汉放在原本歌舞表演的一张方桌上,此时表演歌舞的歌姬已退居两旁,她们手捧着一坛坛未开封的美酒,一阵锣鼓声之后,一个方面大耳,红光满面,穿着不俗,估『摸』三十八九岁的男人从佳丽相迎的夹道中间款款而来,原本觥筹交错的众酒客立马好奇得安定下来。一个喝得七分醉意,头上方巾戴得东倒西歪的文人似乎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嘴里醉醺醺的对着下面那人喊了一句:“陆掌柜,你这又玩的什么新鲜花样啊?”
“九爷,花花轿子人抬人,您今天给我老陆一个面子,安安静静等着我讲完,这事对您,对在座的各位,绝对是新媳『妇』坐花轿--头一遭。我在这里先向各位讨一句喜庆话,我老陆几乎把这辈子都砸到这间‘秣陵春’酒楼上了,承蒙各位抬爱,‘秣陵春’成了江宁府二十年的老店,我都没想到能坚持到现在。”这位陆掌柜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开始哽咽起来,眼睛红红的,听见周围的一阵喝彩声,他才再次平复心情,继续讲道:“我老陆梦想将这间秣陵春开成一间百年老店,可是得有个传承人啊,这些年和我走得近的人都知道,我那一个个夫人肚子都不争气,恁是没跟我生个儿子,就在今日,我秣陵春二十年店庆的重要日子,刚刚从我家里得到一个双喜临门的消息,我的夫人半个时辰前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回去查证了,确实是个带把的。”人群里一阵哄笑,陆掌柜由于太过激动,直接眼泪汪汪往下留个不停,当然,这是极度兴奋的眼泪。
无论认不认识陆掌柜的,都抱拳向最中央显眼的陆掌柜道贺,和陆掌柜走得近的人都知道,这位陆掌柜才来这里没多久,甚至出现的有些蹊跷,却稀泥里拾到狗头金,入赘到这家店后,老东家一伸腿,被他白白捡了这么一个大便宜,这陆掌柜为人豪爽,比老掌柜当初仁义,平时有个山灾人祸的,出钱出力最多的他很快为自己博了一个好名声。只见陆掌柜收敛泪容,有意让众人又聒噪了一阵,这才抬抬手,有力的上下挥舞了几阵,周围这才再次安定下来,很显然这位陆掌柜要宣布与双耳银觚有关的最终谜底了。
“这只银觚容酒五斗,能胜饮不醉者,银觚奉送,我陆某人陪饮,以谢诸君厚意。”
周围顿时变得气氛热烈起来,就连原本品尝着“秦淮八绝”那位英武『逼』人,刚阳粗率的翩翩佳公子,也生出跃跃欲试之意。
“我来试试...”那位陆掌柜口中的‘九爷’率先从座头上跳了出来,歪头晃脑,踉踉跄跄走过去将那尊似乎分量不轻的银觚酒斗擎在了手中,只见他的脸上生起了一阵红云,没等一旁的舞姬上来斟酒,只听‘轰’的一声响,他吃力不住,直接摔倒在中间的舞台上,脱手而出的银觚酒斗往前‘嗡嗡嗡’前滚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周围幸灾乐祸的笑声响成了一片,同时从声音上判断,知晓这银觚酒斗的份量不轻,看来陆掌柜这次是下了血本回馈当日在场的这些幸运者了。
一时间被这份耀眼的回馈『射』得睁不开眼睛的挑战者纷纷上台应战,只是一个个挑战者看起来声势颇壮,面对最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斗中佳酿时,都恨自己少生了一个胃,一张嘴。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第十八个挑战者刚刚喝完银觚酒斗中的三斗酒,便再也支持不住,如扶风弱柳般醺然倒地,当满嘴『吟』咏着李白的这首《客中行》再次被人从上面狼狈的抬下去的时候,周围的人这才知道想取走这份沉甸甸的重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了。
发觉第十九位挑战者迟迟不肯现身,陆掌柜再次满脸堆笑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才一个时辰,已醉倒十八人。难道此觚终将无主吗?”
院中一声‘客来!’只见当地里立着一条遒臂大汉,仔细看去,对方约『摸』二三十岁年纪,蓄着一大把胡子。头上扎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包巾,左肩『露』在外面,肩胛骨的位置有一道似乎被箭矢伤过的浅浅疤痕。下身穿着青裤,扎着裹腿,足爪上套着一双六耳麻鞋,浑身上下热汗津津,上身和下身呈现出两般颜『色』。来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刚赶了不短的路,左脚的那只麻鞋后跟都快磨断了,看来这位挑战者似乎很需要这笔奖金去改善这一番装扮。
这个汉子打中门阔步而入,喧闹声戛然而止,靠门边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似乎被对方身上这副草莽气息所吓。楼上那位刚阳粗率的翩翩佳公子忍不住脱口小声说了一句:“看来这银觚酒斗真正的主人要出现了。”
坐他对面的俏公子狐疑的问道:“何以见得?”
“你看他那嘴黄牙,完全是酒垢浸泡出来的,我估『摸』着,这人的酒龄不下二十年了。”
“也就你这老酒鬼看得心细,我们这种不沉『迷』于此道的人,哪里看得出里面的道道?既然竞争者出现了,你不觉得可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这事原本就扎眼,在没将你交给三殿下之前,我可不敢再冒那些没有必要的风险了。”这两人真是燕青和柔福,柔福没好气的盯了燕青一眼,对于燕青的嘟囔,柔福也没往心里去,两人原本就不差这点酒钱,何况下面这人拿这笔重赏解燃煤之急也说不定,他们就更没那个必要『插』一主杆了。
那人虎虎生风登上台阶,直入舞台中央,扫视一下一双双流『露』出惊诧和赞美的眼睛,傲然一笑,声如洪钟喝道:“来!银觚注酒!”一旁的舞姬赶忙奉上斟满美酒的银觚,他接过来,对酒面轻轻一吹,然后如长鲸吸川,几大口就吸去了觚中酒的一小半。他仿佛来了兴致,一甩头抹去头上的包巾,一伸手扯去上半身原本就可以拧出水的那件湿淋淋的青衫,『露』出上身横来竖往的漂亮腱子肉,‘咕嘟咕嘟’不歇地开怀畅饮,直喝到头仰身倾,银觚倒扣。他高声赞美道:“好酒!好酒!”一手倒拿银觚向众人示意,又十分洒脱地深深一揖,众人这时有些『迷』糊了,这人穿着随意,却有几分文人的清雅,礼数更是周到,让人更加『摸』不清此人的来路了,只见他清湛的目光望定陆掌柜,朗朗道:“在下方原,特来为陆掌柜贺喜,祝陆掌柜家中添丁,酒楼财源广进。”
陆掌柜原本心头的些许不恙立马消失了,对方礼数上的彬彬让他很是受用,就在他眉开眼笑的准备公布最终结果时,一批不速之客赶趟似的到了。
“慢着。”一个三角眼,满脸阴沉,身上罩一件狗皮,一手持铁尺,一手握铁链,一副捕快模样,背后同样打扮的两个歪瓜裂枣的恶汹汹的公人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个领头的人叫王仲闳。他的顶头上司正是那位臭名昭着的,弄出臭名昭着‘花石岗’的朱勔,这人刮地皮的手段可以说天下无双,他最得意的一件是便是竭尽县府所管的经制钱和常平钱物作为奉献。
经制钱指的是宋代为筹措军政费用而加征的杂税。经制钱始于北宋末年,时方腊起义,东南军费告急。两浙、江东发运经制使陈亨伯,请求在淮、浙、江、湖、福建等七路,增收卖酒、鬻糟、商税、牙税、契税、头子钱、楼店钱。每贯增收20文以充经制之用。有点像清末为了打太平军,『政府』临时征收的一种商业税,厘金,其初定税率为1厘(1%),即一种值百抽一的商业税。在全国通行后,不仅课税对象广,税率也极不一致,且不限于百分之一。有的高达百分之二十以上,有部分货物实行人量抽厘,后面完全名不符实了。
以官衔定税名,称“经制钱”。经制钱不独立课征,而是随他税附征。经制钱以商贾为课税主体。靖康时,因扰民而一度罢废。宋室南渡后,建炎二年(公元1128)又恢复征收,且税率屡增,成为百姓的一大负担。
常平钱,旧时官方预储供借贷的银钱,应该是预备借贷给农户的准备金,这是王安石当初为了解决借贷给农民的小额贷款的低息准备金。
皇帝赵佶特别喜欢黄杨树,当年上司朱勔就是靠供奉黄杨树得宠,从此平步青云的。他近来听说江宁一富户的私人花园里有几棵黄杨树,便亲自带人,想将它们挖回去献给主子,借此立一大功。哪曾想半路可以捡到这么一个便宜,他自然就站出来发一笔了。
这位仁兄和他主人这些年所贡的物品,无不向老百姓巧取豪夺而来,走的时候连一根『毛』发也不偿付,一句奉旨查办就敷衍了事。假若平民家里有一石一木稍微值得玩赏,就带着膀大腰圆的士卒闯进家门,用黄『色』的封条做上标记,不立即拿走,而是让这家主人好好看护,稍微有些疏忽,就被判以大不敬之罪。等到发运时,必定毁坏房舍、拆断屋墙,把上贡之物弄出来。某人不幸有一样比较奇异的东西,大家都会说是不祥之物,毁之唯恐不及。百姓参与这件事的,中等水平的人家全都破产,甚至出卖子女来供应官府的索求。
开山运石,象催命鬼一样穷凶极恶,即使“宝物”是在江湖之中危险莫测的地方,也要千方百计地把它弄出来才罢休。
他的主子曾经弄到一块“太湖石”,高达四丈,用巨大的船只装载,服役者达几千人,所经州县,有时要拆水门、毁桥梁、挖城墙才能通过。运到京城后,徽宗为这块巨石赐名叫“神运昭功石”。沿途拦截各路运往京城的粮饷纲,搜罗各类商船,把上贡的物品拿出来摆在这些船上,令其载运,撑船和把舵的人也依仗威势,贪婪横行,侵凌州县,道路上的人们以目相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广济军四指挥的士卒全部用来拉纤还是不够。
公相蔡京得知这些人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后,开始有些担心,便正经严肃地向徽宗赵佶谈起此事,希望对太过分的行为进行抑制。徽宗也对“花石纲”困扰百姓感到担忧,于是下令禁止占用粮纲船,不准挖墓取宝,不准毁坏民居,不得用黄封条封盖别人园中的花石,一共有十多条。只允许朱勔、蔡攸等六人进贡“花石纲”,其它进奉一律停止。自此以后,朱勔稍有收敛。不久,他又变本加厉地肆意妄为。朱勔家正对着苏州城内的孙老桥,他有一次忽然假称圣旨,凡是桥东西四周的土地房屋都要买下来作为朝廷对他的赏赐,共几百户人家,朱勔限他们在五天内全部搬走,州官催『逼』驱赶,居民们一路上悲叹哭号。
朱勔进而建造神霄殿,里面供上青华帝君的神像,监司、大邑的官员每逢月初和月半都要到殿庭下跪拜。朱勔命卫士前来,官员们立即拜揖求见,然后递上名帖去见朱勔。当地长官赵霖修建三十六个水闸,兴造不可能成功的东西,正逢天气极为寒冷,服役而死的人堆积重叠。
赵霖一心一意要讨好朱勔,为政更加苛酷暴虐,吴、越百姓不胜其苦。徽州长官卢宗原用尽官府钱财贿赂朱勔,朱勔提拔他做了发运使,公然大肆搜括百姓。朱家的园林水池可以跟宫中相比,服饰器用僭越等级、比拟帝王。又借口拉船召募了几千名士兵,用来护卫自己。朱勔的儿子朱汝贤等人召唤州县官僚,颐指气使,肆无忌惮,而官僚们居然个个奔走听命,为害州郡长达二十年。
王仲闳这些年可以说跟着朱勔混得风生水起,他看中的东西,还没有说得不到手的。他一挥手,斜里窜出一个手拿黄封的手下,那人恶狗扑食般二话不说,便在银觚酒斗的外边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