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春酒楼
“官爷,这事都怪我做的孟浪,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几位官爷别往心里去。”陆掌柜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原则,王仲闳,徐铸,包括这位刚刚上台的应安道,在江宁地界上,还想继续开酒店,那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于是让一个伙计托着一副盖着红绸的托盘呈送到满脸阴鸷的王仲闳面前,翻开红绸的一角,金光绚烂,原本拉长脸的王仲闳顿时温和了不少。
“小安,下来吧。”
“爷,这事可不能轻易这么了了,刚刚这小子打了我的脸,不正是让爷你下不来台吗?”徐铸看见有利可图,立马变本加厉的想讹一下这位陆掌柜,更何况方原刚刚让自己当众出了丑,这事将来传出去,他还怎么在江宁立足?
“你还想怎么着?”原本不吭声的方原举着手中的银球铁尺指了闪在一旁的徐铸,对方立马像个鹌鹑一样缩了缩脑袋。
“给我们这位徐爷磕三个响头。”一旁的应安道见机提升化干戈的砝码。
“他配吗?”
话音刚落,应安道先发制人,以一招‘弓步崩手’,腕、臂、腿、身同时发力,鬼魅般朝毫无防备的方原欺近,这一招由太祖长拳演化而来,越是简单的拳法,越是难练,同样的一招一式,练习时间长短的人打出来的威力完有天壤之别,应安道从小跟着师祖打拳,在上面不下十年之功,早已练到进退沉稳,趋避迅疾,力胜千钧,势如疾风骤雨。
“来得正好。”应安道来得快,方原身形后撤的速度更快,弓步崩手发挥最大的威力在前三步,应安道倏然发难,原本就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此刻身形往前早已冲了四五步,连对方的衣袂都没碰到一点,拳渐渐变老。脸微红的应安道又一气呵成的打出了后面的‘弓步勾拳’、‘击手炮’,招式一招比一招狠辣,这里应安道『逼』得紧,那边方原这个七尺大汉却灵巧异常,对方快,他闪避得更快,在场上的人看来,只见两道黑影,在眼前飞来飞去。
等应安道将最后一式‘震脚三劈’打完时,早已累得气喘如牛,反观离自己一尺之隔的方原,额头微微沁汗,完把刚刚的生死之斗当成了一场你追我跑的游戏。
“拳部打完了?”方原笑嘻嘻的盯着对方,接着说道:“这下轮到我了。”
应安道不得不再次重新由太祖长拳的起手式开始招架,此时气力早已不如先前精猛迅捷,等他刚使出‘弓步崩手’时,对方却使了一招他再也熟悉不过的‘震脚三劈’,这小子居然使的是刚刚从他这里偷学去的太祖长拳,只不过他是从头打到尾,对方却从尾打到头,偷学功夫的武林禁忌姑且不谈,就对方和他对着干的气势早已恨得他七窍生烟,牙齿咬得咯咯响。
“呀呀呀...”
两人拳势完相同,出招先后迥异,却对诸般变化似乎均了然于胸,出拳的速度快如风雷,由于各自都不能攻破对方的破绽,意到即收,未沾先止,彼此噼里啪啦交手连拆了不下数百招,却依然胜负未分。
“你这个也不知从哪个下贱胚子里钻出来的下三滥,看我不手撕了你。”应安道看看久战不下,浑身早已汗如雨下,再这么继续打下去,绝对会被对方活活累死,这小子也不知道练了什么更高明的内功,居然还能游走如常,看来那牛鼻子老道对自己似乎留了一手,原本就心黑脸厚的他开始破口大骂,企图扰『乱』对方的心神好趁机发难。
方原虽是偷学,这刚刚几轮的拆解之下,似已得诀要。此刻的他完把刚刚安道的激将法当成了耳旁风,当他再次使出太祖长拳时,沉肩下气,气静神凝,舌尖抵上颚,脚下不“丁”不“八”,目开一线之光,潜蓄无穷之力。随即把身形一变,旋展开拳招,初起时如春云乍展,慢里快,动里静,六合四梢,守抱一元,精神外『露』,不过不及,拳如雨点般朝应安道四面八方罩下。
应安道心知不妙,慌忙招架的拳风应接不暇,左支右拙,整个招式完『乱』了,接着只感觉迎面如泰山压顶般呼吸不畅,一股惊涛骇浪般的杀意如波涛般滚滚而来,迎接对方拳头的块块皮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意识半梦半醒之间,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原本完整的一身狗皮子,早已成了一根根破布条。对方打完自己这套也不知快了多少倍的太祖长拳时,应安道浑身淤青,左、右手拳锋处劈开肉绽,微微发抖,在周围人惊愕的眼神中,应安道此刻脸上的表情极为尴尬,也极为复杂,自己居然败在了自己的拳法里面,他能找谁说理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
“师父让我来清理门户。”
“真阳子居然收了你这么个关门弟子,我还以为你真的聪明绝顶,一眼就能将太祖长拳打得如此行云流水,我这次认栽,技不如人,任你处置,那这么说我该称呼你一声师叔了?”没等方原反应过来,浑身破破烂烂的应安道居然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地板上,‘咚咚咚’给对方连磕了三个响头,应安道此时比方原至少长了十多岁,猛然看见这么一个晚辈『迷』途知返,方原也顾不上那么多,亟亟上前去搀扶对方,再怎么说,这也是门派自己内的事情,将来让外人得知,岂不让人笑话,大失面子。
“小心。”楼上猛的传来一声呼喊,接着弓弦击发,破空之声到达终点时,一道黑影早已得手,蜷身退出,原本他对面方原的腰上,『插』着一把带着淡淡青光的短刀,小山一样的身子轰然倒在地板上。
“杀人了,杀人了。”随着这一声撕破喉咙似的尖啸,周围瞬间变得混『乱』起来,夹在夺路而逃食客中的王仲闳,徐铸,应安道瞬间没了踪影。
燕青和柔福跑到被人围在中间的方原面前时,只见他中刀的地方冒出一阵阵腥臭的黑血,身更是抽搐不止,燕青发现刀入皮肤并不算太深,最致命的其实是涂抹在刀锋上的那些淡淡青光,内行人一看,便知道上面淬了奇毒。燕青驱开众人,将那把刀从伤口出拔出,然后在上面撒了一些淡黄『色』『药』粉,平时他只是用来解蛇毒的,此时也顾不上管不管用了。
陆掌柜为人仗义,很快让下面的人将方原抬入了相对僻静的一处隔间,当一个背着『药』箱的驼背郎中赶到用金针诊治后,连连皱眉摇头:“他身上的毒已经开始向周身扩散,恐怕...”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半点...不由人...谢谢...大夫”此刻的方原脸『色』苍白得如一张白纸,嘴唇枯裂,形容瞬间苍老了数十岁,和一个弥留之际的大病将死之人完没什么分别。
陆掌柜将大夫送走后,突然取来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有一颗红『色』的『药』丸,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周围很快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香味,陆掌柜给方原喂下去之后,对方整个人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只听他说道:“这颗赤香丸只能减缓他的毒发。”
“方兄,你好生歇着,解『药』的事,我来想办法。”燕青将身上烫得如火炭般的方原平放在松软的床上,和对方虽只是初识,遇到这样的事情,以他任侠的『性』子,这事自然是非得管一管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恶人身上一定随身带着解『药』,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找到他。”柔福这一句话让原本低『迷』的燕青眼前一亮。
“只是江宁城这么大,我们上哪找去?”
“那应安道在这江宁城并不难找,他的去处并不难找,要么在‘夜来春’,要么在陆家堡。”陆掌柜这一说,倒引出背后这一段悲惨的故事出来。
原来这陆掌柜打小就生活在这陆家村,这一年,心『性』稍稍沉稳下来的他当上村子的里正,却连着几个月大旱,加上之后的蝗灾,弄得村家家户户颗粒无收,陆家村原本就靠着一条河,这么多年来物丰民厚,家家户户还有些存粮,这事近百年来还是头一遭,快到年底的时候,老一辈的觉得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蹊跷,便商量着请一位高僧来坐茶、讲经、做会,去一去这一年的晦气。
陆掌柜和几个长辈商量细则的当口,家里庄客忽然跑进来报道:“老爷,门外有个僧人求见。”
陆掌柜头也不回的答道:“有斋饭就施舍给他一顿吧,我这和几位叔伯们正商量一件大事,实在没空,也没心情去理他。”
庄客去了没多久,突然又慌慌张张的回来道:“他说是从五台山的少林寺里赶来的。”
五台山的大名早已闻名遐迩,里面的得道僧人是请都请不来,这样的好事居然让陆家村的人遇到了,陆掌柜连忙喜形于『色』的叫到:“快请。”
过了一会,只见一个颇有福像,穿着一身猩红袈裟,提着一根耀眼夺目佛禅的胖大和尚龙行虎步而入,口中念着经文,并递给陆掌柜一封信,等陆掌柜看完,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他向鸡鸣寺的一心大师去过一封信,希望对方能来庄上讲一次经,也许是走不开,也许是觉得道行不够,碰巧这位高僧刚刚来此间云游,一心便托介让对方来了。
这胖和尚也不认生,直接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后,口中轻念着某种偈语:大劫在遇,天地皆暗,黄天将死,苍天将生,莫道无为,莲花遍地。
陆掌柜和一行叔伯长亲,彼此面面相觑,根本不懂这里面的意思。但既然这是一位道行高深的佛爷,自然就怠慢不得了,陆掌柜连忙吩咐庄客用斋饭好生招待。等对方吃完,便向对方讨教了一些经文宗乘的妙理,这个法号为智圆的和尚无不应答如流,主旨明晰,陆掌柜和众人听了,无不欢喜异常。
陆家庄对这场佛会极为看重,很快在陆家村地势较阔的离陆掌柜庄上向阳的一面围墙处搭起了一处坛场,周嗣挂着巨幅的庄严佛像,香蜡纸烛,烧纸『插』香的铜鼎,更是准备得一应俱,并提前将这消息送到了周围的十里八乡,定于正月元旦吉时开讲法华妙品真经。
到了开讲的那一天,几乎轰动了四方,愚夫愚『妇』,远近纷纷赴会的不计其数。富贵的乘牛马车,拖儿带女,贫穷的徒步背囊,携老扶幼,都有钱粮来布施赴会,多少不等。陆掌柜一日的进账,至少在百两之上,这让他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那智圆起初时还颇能守规矩,到了后来,便渐渐戏谑诙谐起来。一日一日引得那些善男信女,嬉笑杂沓,完没了规矩。转眼到了立春,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场法事似乎有了点作用,接连下了几场春雨,田洼里集了不少珍贵的雨水,农人们往年早就抢着下田犁地播种,为来年的收成打下基础,到如今,却没有任何的动静。陆家村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每天往陆里正家里窜,陆里正也是靠种田养活了一大庄的人,知晓现在每日可观的进账,也不是长久之计,只是请佛容易送佛难,陆掌柜完不知道怎么开口,连日愁的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这天在坛场周围踌躇徘徊,等着智圆讲完经和对方摊牌时,一个特别的女人闯入了陆掌柜的视线内,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对方举手投足间那股烟视媚行的情态,完将陆掌柜的魂都勾走了。
恰在此时,智圆讲经完毕,众女包括这位新来的女菩萨一样的仙子齐齐跪下磕头,智圆公然合掌,向众人吩咐道:“神之所在,金石为开,诸位女菩萨到此,与我皆是有缘之人。你们听我讲佛之时,便能顿悟出尘之佛心,我佛无往之真理。切勿回到家里,又为七情六欲所困,堕入红尘。如能找到一处明镜之地,也不至于受无限煎熬,死后落入无间地狱。”
周围那些愚夫愚『妇』被这么一吓,连忙跪下哀告道:“弟子只求佛祖慈心,解脱这轮回之苦”
智圆回道:“如求解脱,了却尘心,须每日来听我诵经受戒。倘若时去时来,只是空担了一个吃斋念佛的虚名,将来佛祖怪罪下来,可就为迟晚矣。”
原本一半的愚夫愚『妇』连连磕头叩拜道:“弟子愿意每天都来听老爷的法旨。”
“有诚心,情愿精修的,现在就到斋堂里去报名。实在不愿的,也不勉强。”说罢,智圆抽身离塌而去,那些男女叩头恭送,神『色』十分之谦卑。
陆掌柜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被对方挡了回来,他不得不吩咐庄客取来号簿,笔砚,给那些情愿报名的男女一一写下了姓名,等写到第二十六位瑞莲时,抬头才发现是刚开始几乎让陆掌柜丢了半边魂的女人,陆掌柜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反正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对方抛过来一个狐媚般摄人心魄的眼神时,他的整个身子都酥了。
“当时我刚刚娶了亲,浑家原本就是一个不知情趣的本分女子,这猛然见到这么一个销魂蚀骨,神仙一般的女人,哪里还把持得住。”陆掌柜的眼神都开始『迷』离起来,似乎对过往那段日子极为留恋。
“后来呢?”柔福连忙将陆掌柜拉回了现实。
“后来...”燕青和柔福明显发现陆掌柜皱眉变得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