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部邯心中一惊,却也不敢闪躲,被那浑厚的真气直直振开了一二丈远,自然生出的护体罡气也被一下碾碎。
便是这样刹那一瞬间,老人蓦然地欺身上前,抬手抽了李部邯两个响亮的耳光,喝道:
“以你一个管家的权势,这两年难不成连见我一面也没有法子?难不成不是你这小子心怀鬼胎,瞒了我两年?”
话音方落,李部邯便跪了下来,当即拜倒,大气也不敢出,只向着那老人恭敬道:“长老教训的是。”
要说真气凝罡外击者,陈殇一路上可遇见不少,但终究没有达到这样好似浪潮奔涌的程度,即便是那以有形至血成罡的血煞掌功夫,也与这纯粹无形的真气凝罡的武功差了极远,可见这个老人即便凭内功功夫,也定然会是江湖中的一号人物。
可惜年老,不足瞻仰当年风采。
“这一件事老夫知道了,你便先行回秦府,老夫不日便于家主谈谈。至于这一个少年,老夫瞧着他琴弹得极好,貌相也不错,便收他当一个小仆如何?”那老人轻轻走到陈殇身边,望向方才从地上爬起的李部邯道。
此言一出,陈殇与李部邯都不由地有些震惊,但李部邯倒是第一个沉不住气,正欲开口阻拦,霎时便有一道浑厚的劲力从半空中破风砸了过来,李部邯身前一块空地便就此多了几道裂痕,终于缩住了口,望了陈殇一眼便离开了小院。
“小伙子……和我说说这三个月的事罢。”那老人轻轻在陈殇身畔坐下,又道:“我认得出你身上的真气,应是浩然宗一脉的,之前总听说浩然一脉所修之炁存乎阴阳、取法刚正,现下一见这纯真正气,可算是长了见识。”
陈殇吞下所谓“解药”的药粉后,好似事不干己般轻笑几声,顺着那老人的话说道:“万事瞒不过您老人家,只是我这江湖上有名的魔头在这三个月没出过甚么大事,恐怕便要使得老人家有些失望了。”说罢,便将那膝上横置瑶琴与那老人递去。
那老人将瑶琴接过,玩笑一般向着陈殇问道:“你这小伙子是个好后生,但怎的却不怕老夫害你?老夫方才只是一探,你便全盘托出,若是遇见想杀你的人,怕是要吃上大亏。”
“老人家说得极是,但您老人家若是真想要了陈殇的命,那陈殇听见您老的琴声时便该见阎王了。”说罢,陈殇从怀里拿出装着所谓“藏息丹药”的小瓷瓶,眼神当中颇有了几丝恨意,笑了几声道:“老人家不想要我身上这‘浩然秘法’么?以老人家的武功,陈殇即便再诡计多端,也不能在老人家手底下走过三招,性命尚且保不住,何况是江湖上盛传的‘秘籍’?”
说话间,那琴音却又响了起来,老人并没有回答陈殇,只悠悠抚琴道:“你这小伙子也是个懂琴的,老夫近日来终于在心血来潮下谱了一首曲子,何不猜一猜琴曲里的意境?老头子到了这样一个年岁,早已是半截入土了,难得有个后生肯来听我弹琴,还请听老夫奏完这一曲,那时再说不迟。”
那琴音愈来愈快,在老人的说话声里逐渐交为一片,老人的双手在七根弦上方翻飞,几乎使人瞧不见空中的残影。七弦琴上一声未止,复出一声,天地人三声似乎于一刹融为一声,无数琴音之变化现出天地万象。
忽然间,人音断绝,而后地音沉寂,天音化无,所有一切琴音之意刹那不见,院子外的风声才传进了二人耳中,似乎天地乾坤之间只留下了这一阵耳畔的风声,远古之苍茫荒凉之意在心底透来。
风声之中,人音忽又响起,而后是地音、天音,三音此起彼伏,宛若阔海之沧浪,潮起潮落间生生不息,终于潮声渐小,归于平静当中;曲尽意留,源源不尽。
陈殇自幼于浩然宗长大,在山门里自幼修习武功与儒释道的经文典籍,期间与师傅学了十余年七弦琴,天底下的名曲听得不少了,却远远没有眼前这一曲更加飘渺不尽,一时间好似丢了魂魄,仍旧品味着这琴曲的意境。
这哪里是琴曲?这分明便是武功秘籍!
那老人静静地望着陈殇,等候着这个少年人的答复,转瞬之间便有一炷香过去了。
忽然间陈殇口中涌出一股黑血,经脉当中的真气也随之变得狂躁,于经脉中横冲直撞,痛苦异常。
那不是解药!陈殇心中浮出一个念头来。
为甚么?
而便是这么一个关头,陈殇身里另一股游气也雪上加霜地暴动起来,霎时间经脉似乎被人一下斩成数十段,经脉稍浅处甚至涌出了血来,将身上麻布衫子染得腥红,一个活生生的少年便如此成了一个血人。
陈殇原本对剑气的控制便不高,如今就是真气也管不住,又何以管辖得住体内的剑气?
刹那间,天地在陈殇眼前不住旋转起来,最后幻作一片虚无,就连身上的苦痛也随之渐渐消失,荒凉的黑暗中只剩下了陈殇一人。
四周是一片看不见十指、无边无垠的黑暗,陈殇的意识仿佛置身在由火勾兑出的水里,灼烧与窒息似乎自内向外传来,失重的感觉也在这一方空间里变得愈来愈明显。
黑暗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熟悉的白影,又渐渐在视线中远去。
浩然宗?浩然秘法?九殇剑典?陈殇?似乎一切都湮灭在了这毫无边际的黑暗当中,就连意识也即将在昏昏沉沉中消逝。
一切都太惶急了,停下来歇一歇,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似乎所有重担都卸了下来般,一辈子也没有这般快活。
沉寂中,陈殇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想到:“我这一路恶行,终于天谴得报。师父常常教我行善,却怎也想不到宗门灭后,他的得意弟子竟然成了江湖中人人闻名的魔头……”想到此处,却连感慨也不复存在,想要悲伤,却也找不到能够悲伤的地方。
这缕昏沉的意识在心中逐一浮现的无力、绝望、不甘中渐渐消弭,终于只能像是一个重伤的猛兽,只能在不甘里沉寂地死去。
那黑暗中终于有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让那无力的灼烧与窒息小了一些;伴随着一阵清明,那一缕魂魄终于见到了一丝光芒,如同救命稻草一般轻轻地昭示着现实的来路,终于得以解脱出来;
窒息、灼烧、失重之感渐渐消失,那一缕神识在黑暗当中变得逐渐澄明透彻起来,化入体内,再无分别。
体内的真气、剑气终于回到了正常的轨迹,只是经脉的损伤却无可挽回了,但便在此刻,陈殇却感觉到,体内的真气、剑气再无差别,只剩下了一股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