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么一刹,那来自唐门的麻衣人迎身而上,大袖当中机关流响,霎时便有几道银线飞出,双手变幻间笼成了一个丝线网子,手指划动间丝线纠缠,像是要将空中的李部邯沿着线割成几半。
霎那间,一道铺天盖地的浪潮巨力从余布那里击到,那唐门麻衣人始料未及,右手断了线,衣袍下便落下一铁圈,几番叠折成了一块薄薄的铁皮,想要将那力量挡下。
不过,那铁皮就好似巨浪里的一片枯叶,被一下扯碎,向外激射开来,又被裹挟着砸向地上。铁皮包围里,那唐门郎有些震惊地望向手里扭曲变形的铁伞,又望向在片刻之间击破玄铁皮、重损护身伞的余布,心里大震,想:“我自从出唐门历练,有这一般内力的高手却还是第一次瞧见,如于我唐门当中,恐怕只有管事才有这般功力”当即不敢再战,只是向着余布一个躬身,道:“谢前辈手下留情。”
但余布却毫不理会,只是向着方才落地的李部邯大喝道:“李部邯!你一个小小的东房管家敢深夜行刺家主,不怕老夫现下一掌将你毙了么!”说罢,余布右手大袖像只吃饱了风的帆布一般鼓胀起来,呼呼地向外冒着阵阵罡风,掌心运气凝罡,无形无色的真气被可怕的内力凝成了一团肉眼可见的白雾,眼看便要向李部邯砸到。
这一击,即便是余布收敛了力道,就以凝实了的罡气来看,别说一个肉身的李部邯,几千斤的大石也会一击即碎,化作空中飘飞的点点齑粉,李部邯就是身上护体罡气再厚,也决计敌不过千斤大石的砸到,可见余布这一回是真动了怒火,出手之时必然天崩地裂。
但李部邯避也不避,坦然地从怀中揣出一个拼起来的的紫砂壶,另一只手拿出一个纸包来,转身对那黑衣青年道:“家主大人,你还记得这是甚么么?”
余布原来正要动手,但眼见李部邯闹了这么一出,却也有些奇异,但手上白罡未收,只是阴沉着向李部邯问道:“李部邯,究竟甚么物事,容得你深夜来老夫面前撒泼。”又感知到自己身侧的家主看见这紫砂壶时,真气与呼吸竟停滞了一霎,心下暗暗预料到这一件事定是一件与家主有关的大事,却也并不向着那黑袍青年发问,只静静地等待着李部邯的答复。
只是李部邯还没说一个字,那黑袍青年却率先沉不住了气,向着余布道:“余长老,这厮串通江湖门……”似乎想起了自己身边的麻衣人就是个江湖人士,话方才说到了嘴边,就生生地咽了下去,瞪视着李部邯,却只是色厉内荏。
在李部邯面前……他毫无还手的余地,似乎一切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掩盖,自己的一切反抗挣扎都成了别人眼中的无理取闹。
李部邯明明并不厉害,自己派去杀李部邯的人却无一回来。
恶心的是,他仍旧对着自己笑脸相迎。
无力……真他妈的无力。
李部邯的眼中闪出些讥嘲,转头向着余布说道:“余长老,您老人家我记得是大老爷死后隐在此处的,是么?”
“这不假,但老夫劝你小子把话说明白了,不然老夫定然不会饶了你。”余布望了一眼李部邯,手上的罡气“咻”的一声钻回大袖当中。
屋檐上的陈殇静静地观望着,心下却思索起当时对付武寿德的那一招损招,究竟能不能用来防备这内力深厚的“余大长老”,若是以后这余长老变了脸,自己也有命活着。即便药力不济,只要余布真气有一刹紊乱,自己就多一份活面;
既然李部邯背后的迷云还未分晓,何不将目光暂且放在看得见的事上。
忽然间,陈殇察觉到秦肃动了一动,屋瓦上发了一些响声。
只是一刹间,陈殇便抬手点上秦肃身上十几处大穴,让刚缓过来的秦肃又身子僵硬地昏迷过去。
但就是这一刹,那黑袍青年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从余布的威压中脱离,当即喝到:“哪里来的小贼,竟敢来秦家余长老这里偷听!”说话间向着那唐门麻衣人使了个眼色,霎时便有几道飞镖向着陈殇方向飞来。
这几道飞镖来路方位十分诡妙,若是陈殇从暗处出来招架或闪避,自可免去被这几道飞镖击中,如若陈殇并不出来,那即便闪躲与招架再精明,也决计会受一镖。
余布的左袖动了一动,像是想要替陈殇拦下这几道飞镖,但想起自己终究是秦家的长老,却也忍了下来;而李部邯原来并不在意陈殇死活,现下又处在风口浪尖,只消有点动静,余布便会将他轰杀掌下,更是不会施救。
几道寒光飞过,陈殇推着秦肃从屋顶上落下,秦肃的穴道毕竟是由陈殇点中,电光火石间却也解了开来;只是陈殇借着身上还未结好痂的伤,抹了一把血在脸上,体内游气也随即按照江湖上普通的练气法门一刹调整过来,加以披头散发,就是陈殇的师傅站在陈殇面前,也未必能马上认出来。
“砰——”
陈殇原来便重伤未愈,浑身的伤挨了这一下硬摔,当即破痂,血溅三尺。
“李管家……二少爷的命……小……小的……保住了、家主派来的……的人没杀……”说着,好似一个字压抑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了呲呲的风声,之后刚仰起的头与手便一下拍在地上,好一个死尸!
不知情如同那黑袍青年的,被平白地泼了一桶脏水,却也忍不下心去谴责一个死状这样惨不忍睹的死尸;知情的如同余布的,原本便盼着陈殇活下去,知道他用重伤玩了这一出假死,心底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李部邯却并不半分悲喜,望着这样“惨烈”的“死法”,险些笑出了声来。
好小子,做得好啊!做得好啊!
蓦地里李部邯望向那黑袍青年,厉声喝道:“家主大人!你弑父夺位、残害三少爷之后,还要再杀了二少爷么!”
那黑袍青年仿佛被震慑住了,想说些甚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恨恨地看向了那紫砂壶。
他对秦肃动手、对秦严动手原来是为了稳住自己家主位子,加之小时他们背后之人予自己留下的恐惧,他发自心底地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么。
二弟仁慈,三弟软弱,他们背后大有虎豹豺狼要使他们上位去,为此竟不惜对自己出手,只有真正杀了自己的这两位兄弟,自己成为秦家的唯一领导者,秦家才能真正强大。
可……他从未想过对自己的父亲动手,父亲是他一生的标榜,也是他一生以来的信条。
只是那二年以前的夜,他倒在了老父不敢置信的神华之中,手中捧着那紫砂壶,壶中有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毒。他想要辩解,然而自己怎样做的,历历在目,无法逃避。
他知道自己是中蛊了,两年以前便中了蛊毒,那蛊能控制自己的心神,能左右自己的言语,能吸取自己的功力,更能随时掐灭自己的性命,而带来这诅咒的,是两年以前东房新来的管家李部邯。
那管家李部邯脸上有火燎的痕迹,而现下的李部邯,竟不会蛊术,不过是一个同名而极度相像的傀儡,脸上的火燎痕迹也没有了。这些年来他隐忍着,希望杀了二弟三弟之后能将一门心思放在对付他身上,不期还是他更比自己早了一步。
为甚么这样高的武功,还要杀了自己夺秦家?他实在想不明白。
余布眼睛里却闪过一道寒光,道:“唐门的小兄弟,这便是我秦家的家务事了,还请速回宗门,不要管了。”
那白衣人如获大赦,轻功飞纵间早已不见了人影,黑袍青年身后的仆役相互看了几眼,躬身退下。
庭院里蒙着一层一触即发的杀机,余布轻轻问道:“李管家……说一说,这是怎样一回事,老夫离得秦家远了,一把年纪也没想到会有这般……这般……这般情状来。小畜生,老爷留下来的秦家,不能在你手里断根……”说着,死死盯向那黑袍青年的眼睛,抬手一道罡气毁了那黑袍青年坐着的椅子,让那人一下子摔在地上。
那黑袍青年眼中闪出些癫狂来,恶狠狠地望向李部邯,眼神好似穿透了时空,望在了李部邯身后那人身上,想开口,却怎么也做不到。
只是一刹那,他已然失去了作为家主的一切威严,他为秦家做出的一切也将抹去,而他只能看着,甚么都做不到。
盘子被轻轻放在那黑袍青年面前,论谁也没有瞧见李部邯的嘴角勾出的笑意。
“这药……是家主,给老爷的,老爷身子骨病了,哪经得起这折腾……我这个管家实在想不到,家主大人竟然还在府里收着这紫砂壶与这一包药粉。余长老,其中有莫大隐情,李部邯便一一向您老人家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