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一个樵夫被几个山贼劫下来。
一旁崖顶上,两个少年人静静望着,却迟迟不出手,像是两块大石头,扎根山崖。
“姓林的……你们长元派的假死术真他妈的利害。”
“一次捅了你个对穿,一次连斩你二十来剑,近来一次学乖了割你喉咙……他妈的,你为甚么就是不去死呢?”陈殇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些烦躁与愤恨,又一下望向身侧的林源,眸子里被浓烈的杀意染了个透彻,一声破骂引得那几个山贼也不由地为之侧目。
因心中残留下的愧疚,陈殇答应让秦肃能平安,所以以身犯险,放弃更加稳妥的家主,站在了李部邯这一边。
结果他又不死了。
但林源却只是笑了一笑,说道:“江湖上盛传陈兄是个卑鄙魔头,我原先跟随了陈兄一路,知道陈兄迫不得已,故而对此不以为然。但方才我将陈兄于昏迷之前用秘术相助,让陈兄不会在城中倒下,现下清醒着出了城,便要来谴责我了。说起来,这江湖之上的流言虽说大部是有心人挑拨起的,却也并不缺乏些道理。”
闻言,陈殇冷哼一声,道:“你长元派追杀我不下八趟,有几回差一些便要栽在你们手里,不提你仅是让我撑久一些,即便你姓林的真是救了我一命,也与前几次补不来,如此叫我怎么不责你?难不成还要感恩戴德、顶礼膜拜才是?”
那山崖下的几个山贼见到这两个少年既不逃、亦不躲,丝毫不在意自己一行人,仿佛受到了无名的侮蔑。
当下有一人骂了一句,将臂膀抡了个大圆,一把明晃晃的斧子飞上石崖。
蓦地里,陈殇凌空一抓,飞来的板斧便一下抓到了手中,又“铿”的一声,抬手将斧头如同切豆腐一般砍进了脚下石壁,这才向着那崖脚下惊住的山贼道:“这里内讧着!谁敢再上前一步,姓陈的一个个给你们阉了!”
那扔斧头的山贼望了望直没至柄的斧子,咽了一口口水,张狂的气势也矮了几分,就连身侧跪着的打樵人也一时忘了搭理,小心翼翼地奉承道:“大侠武功盖世,小的久仰大名,只是不知道怎样称呼?”
林源闻言,再也不理陈殇,却大笑起来道:“这位可不是甚么大侠,而是另一座山头的二当家,之前官兵来杀,一人持着大刀杀了那狗官兵百来人,你怎地一些也不认得?看你这一身行头,也是在江湖上混迹的,消息怎么这样不灵通,笑煞我也!”
几个山贼相顾一眼,皆不住怀疑这样一个清秀少年人会是个山贼头子,但转而想到方才这少年展露的神功,却也半信半疑地敬佩了三分,更有一人上前向陈殇道:“二当家哪个寨子的,小的们不是寨里的人,只能在山间做一些行道生意,不知道当家的手头缺不缺差使,只要当家的一句话,小的们刀山火海也去得。”
林源脸上忽然浮现出一股玩心,正欲继续开口,但见得陈殇脸色仍旧阴沉着,这才收起玩笑的念头,向着那几个山贼道:“当家的今天不大高兴,再纠缠一番定然教你们几个人头落地,还不快滚!”话音方落,那几个山贼对着那打樵人骂了几句,当即消失在山林当中;打樵的以为这“山贼二当家”能吓走这几个强人,定是一位凶神恶煞的人物,当即跪在了崖前大叫饶命。
见到那樵夫不住跪下磕头,陈殇长长叹了一口气,但眼里忽然泛出一阵凶狠,道:“你再磕几个头,我立即便杀了你,要命的就赶紧滚出这座山,不要再回来,以后换一个地方打柴,倘若见着让我几个喽啰见着你这晦气星,杀了你一家人!”说罢,又从怀里拿出几块碎银,扔下山崖道:“倘若日子中不得周转,这几块碎银子便让你拿用,这野山上恶狼猛虎常有,若是哪些日子犯了晦气,死在山里也没有人替你收尸。”
随着陈殇一投,山崖上“骨碌”滚下几两银子,那樵夫怯生生地接了来,心底里似乎知道了陈殇不是山贼一类,嘴里哆嗦着想要感谢几句,却终于说不出口,又想起不能磕头,只好将那银子收进随身带着的小破袋子里,回头看了几眼,走下山去。
又想起那樵夫骨瘦如柴的身影,仿佛回忆中于浩然宗里学的忧民之德又涌上了陈殇心头,终于叹息两声,又随之凄凉地笑了两声,想要对身侧的林源说上一些狠话,却说不出口来,杂陈着开口道:“姓秦的带了酒来么,借我喝几口,给撵了几个月,别的爱好没有,只剩惦记这两滴琼浆玉露了。”
他从未饮过酒,只是常常听闻饮酒能消解愁闷,原来三个月的追逐中在生死边界徘徊,竟也没有如同现下一般无力。
人一旦觉得无力了,便会想要甚么作为依靠,当依靠消逝时,只能麻木。
林源收起了那一副玩笑模样,道:“我跟了陈兄一路了,这样的陈兄还是第一次见到,可令我这个所谓的‘江湖正派’不由地有些敬意,要是再向陈兄痛下杀手,却是再也做不到的一件事;只是师傅那里还是惦记着你的浩然秘法,可教我真是两难……”说话间递过了一壶酒,道:“陈兄经脉损伤甚重,眼下饮酒对身子大大不好,小酌便……”
忽然间那酒壶被陈殇抢在了手里,当下在崖边仰头饮尽,因喝得太快,一些酒未来得及饮下,便顺着两边嘴角流下脖子去。一侧看着的林源似乎想要阻拦,却终于停下了,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好酒!几个月来头一回遇见这样好的酒!”陈殇笑了两声,摇晃着早已空了的酒壶,头一回饮酒的他并不适应这一股晕迷,仅仅走了几步便失了平衡,跌坐下来。
方一觉得失衡,陈殇的袖中便滑出两把短刀,向着林源道:“你这人这样不老实,我伤成这样了,还不忘往酒里下毒,好叫我没有气力,只好……只好任你宰割……我杀了你……”说着想要挥出几刀,却终于因身上伤势昏迷过去,便要滚下悬崖。
林源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捉住了陈殇衣物,想笑几声,但怎样也无法笑出来,只是静静地望着重伤的陈殇,道:“我这酒不是甚么好酒,只是客栈里边五十文一壶的烧酒,但也决没有下毒,别以为谁都要害你……”说到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
也是,不曾经过他人苦难,又怎么能评判他人是非?
林源又叹了一口气,静静望向秦家所在谷南州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