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殇被冷风吹醒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尽管仍旧怀疑眼前景象真假,但身上的饥饿与口渴并不能随自己欺骗自己。
其实陈殇也不清楚这是这个月里的第几次昏迷,貌似自己醒来时便要为了活命而奔波,休眠时也要担惊受怕;却不曾想到这体力不支之后的昏迷与虚弱,竟然成了自己休息的闲暇,既向往着,却又担忧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山洞外有一堆余烬,只是被草灰覆在了上边;山洞内的地上有一道凝固的血迹,紫里透黑,显然并不正常。
那红衣人不见了。
陈殇却并不向洞外去寻觅,只是清点起了自己的随身物品,见没有一件物事丢失改换,也放下了心去。
那红衣人很守道义,没有动陈殇的行囊。
寒风簌簌地灌入山洞里来,以至于无论洞里洞外皆一般寒冷,洞口的火堆在这寒风前也好似摆设。
风霜太大,焰火太小,虽说总有些光芒是寒冬的希望,但这样的光芒,除了虚假的希望甚么也带不来,且不如没有。
这样大的寒风,不论是谁恐怕都一般无法离去。
陈殇挣扎着从地上起来,看向那血滴蔓延去的洞穴深处,一道血红身影便倚坐在石壁旁。
洞内幽暗,只能勉强看见一个影子,但并不怎么真切,更不用说看清那似是有些改易的面容了。
那朱袍文人似是看见陈殇爬起,缓声道:“我救你便是因兰重云,倘若只是你为了活命而骗我……咳……咳……”说到此处,那朱袍文人不住咳嗽起来,但咳嗽之后却随即甩手出一道血罡,砸碎了洞口的岩石。
血煞功之所以被认作是邪功,便是因为其害人害己的另一番特性。
将真气融入血液之中,故而从自己开始摧残,再借以他人血液摧残他人。而承载真气的血液随着时间的流逝,便会迅速坏死,最初练血煞功时如同林源,只是沾染了血煞真气入血,那血液的坏死便是一年二年之中的事,随着血煞功功力的逐渐加厚,那么血液的坏死也会渐渐变为一二来天的时间。
这般情况下,练习血煞功的人便要依靠吸取他人血液来活命,尽管许些血脉并不相通,但真气挟行之下仍可以按照原来功能运行。随着血煞功功力的加深,便一定会有许多人成为练功的垫脚石,每一位血煞功宗师的出现皆是生民的苦难,更加是官府与江湖内正道中人的无能。
而现下是各地民怨加深,起义、叛乱此起彼伏,关外外族人带兵来犯的乱世。
邪功一事,在盛世之时都是无人去修行的,它意味着付出代价,也同时被江湖与官府、道德与律法禁止;而乱世时则会是另一番景象。
官府应对起义永远都是强硬的镇压,让新登基的皇帝能安然坐在龙椅上享受天下。
镇压之下,便等同于许多造反者的家破人亡,但其中有贪官污吏、劣绅豪强者,便会借着镇压搜查的功夫诬蔑他人清白敛财,稍有不顺便会被当作造反者论处,被害家破人亡者要么怯懦,要么便会与地主乡绅、朝廷官府拼命,再杀时,便会有更多不怕的人顶上。
百姓渴望着有人来救他们,但大多却并不想到去怎样自救,他们已然是被奴化了的可怜人,是只会顺从的羔羊;而官府因为起义头疼,便愈会打压黎民,而反倒因为打压,反抗的苗头自此从未断绝。
仇怨并不会因为人的死去而消弭,而是会逐渐加深,丈夫被捉死去后会有妻子顶上,妻子死去后会有老人、孩子继续为了吃食与穿着继续反抗,百姓已然无路可走,自然会去用自己一条贱命练习不知从何得来的邪功,冥教与墨家的传承也因此大为昌盛。
冥教许诺百姓一个庞大的盛世;墨家则是一直在努力着为了人的简单吃穿而劳。
至于练习邪功的人,便已然是二者都不信任,只想通过自己求公道;而功法的传承也是由混迹江湖之人而来,虽有流落民间,但大抵还是牢牢掌握在江湖之上,门派之中。
若说百姓是为了一个公道,前些天玄清宫那贼道是丧心病狂要提升实力,那眼下这人又是为了甚么?
陈殇静静想着,一个因咳嗽这件小事而出手证明实力的人,必然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
而要强的人,大多都是因为心中的自卑或孤独。
一个练血煞功而要强的人,和兰重云又有甚么挂钩?陈殇来时曾听墨家给自己对背景时,说那兰重云为了钱财无恶不作,常常酗酒而爱好杀人,性情张扬狂放,因对普通人出手而被墨家诛杀,可算是与眼前练习邪功的人有些相同之处。
是因为曾经败在兰重云手下,为了打败这样一个漂渺无迹的仇敌?还是为了其他或更多?
只有了解自己身边的人,才能把握他人行动,任何一个情报的偏差,都可能影响到最终的战局。
陈殇心中猜想,但面色依旧不改,向那朱袍文人道:“恩人于我恩重如山,又有这一般实力,李克谨怎么也不敢欺骗恩人。”
只听那人咽下喉中腥咸道:“姓李的?也算是我的本家……为甚么要骗我是兰重云?”
“原来只是用来隐瞒姓名进入谷南王府的,却没想到这样巧合,你却认识。”陈殇摇了一摇头,又道:“但我确实有兰重云那人的消息……”转而轻叹道:“但并不知道那兰重云是否还活着,你要听,想来却也离不开这谷南王府。”
那朱袍文人从身上摸出一壶酒,向陈殇递去道:“先前你并不喝我这酒,但既然已开封便不好再封藏,我也便带在了身上,现下你与我都困在此处,何不喝两口?权当是解闷。”
陈殇方才接过酒壶,便听见那人续到:“只是寻找故人,即便现下相见或许也已然没有多少意义,只是怀念而已。”说罢却笑了两声,道:“其实都已然过去了,只是活着的还放不下。”那人眼里拂过一层光,又干笑了几声,饮下了一口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