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地的春天俨然学堂中迟到的差生,总是姗姗来迟。
当梁安中早已姹紫嫣红的时候,西北却还是灰秃秃的一片,似乎所有的生灵还蛰伏在严冬的酷寒中。
当人心存疑惑,怀疑大西北的春天何时能到来的当口,她便伴随着漫天飞扬的沙尘不期而至。
这时的西北之地,很是令人讨厌,置身沙尘之中,稍一迎风,眼中便已泪水涟涟。
以至于,除了当地人,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节来到这里。
可是,今年的深春,却是个例外。
万刃城外,密密麻麻,驻扎满了军队。
一眼望不尽的营地,既是将地上那刚刚冒出的新芽压回地下的罪魁祸首,亦是压在万刃城吴家众人心头上的巨石。
“吴家主,今日已是最后通牒。不知吴家主想清楚没有,交出万刃刀山,可留吴家血脉。”
梁军统帅站在守城器械射程以外的安全位置说着,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耳朵中,俨然是一位军中高手。
吴仇断然拒绝:“刀山乃是我吴家根基,取走刀山,与灭我吴家何异?夏启当真是好大的胃口,想一口吞掉我吴家,就不怕贪心不足蛇吞象吗。”
“那便是没得谈了,”梁军统帅抬起手臂,再缓缓挥下,轻描淡写地说道,“攻城。”
“万刃城所属,准备迎敌。”吴仇同样下达了命令,眼神越过城下茫茫大军向东望去。
花荷,娇娇,你们还好吗?
娇娇,听说你也与夏书璟成婚了,可惜我不能及时赶回去喝你喜酒。
花荷,原谅我,总是让你担心,此间事了,我一定会伴你左右,安度余生,陪你回到那心心念念的楼兰故土。
他的手在怀中捏了捏,那里放着的是临行前,花荷送给他的白手帕。
身在梁安的你们,一定要小心夏启。
紧接着,由不得他再多想什么,震天的鼓擂号声已至耳边,漫天的烽火燎烟已遮眼眸。
......
“该死的黑风暴,来了两次,遇到两次,”唐娇娇骑着骆驼,冲出沙漠风暴,站在西北之地的边境处,问向身边的人,“司前辈,我们耽误了多少行程?”
司兰箬接住落下的黑鸦,将黑鸦口中衔着的破碎布片取下,递给她,说道:“万刃城那边,想必已经打起来了。”
她拿手指摩挲着布片,看着上面独属大梁军的花纹,面色冷寒:“是大梁军制式军服的布料,司前辈,你说得不错。我们要加快行程了。”
说完,她弃了速度较慢的骆驼,施展轻功向前奔去。
“老夫一把老骨头了,还要跟着你这年轻人奔波。”司兰箬嘴上虽抱怨着,脚步却未停。
“前面应该有马,辛苦前辈了。”她看了一眼身侧跟上来的司兰箬。
“嘿,别那么客气,不如来点实在的,”司兰箬向她肩头的唐小黑瞄去,“比如,再来点玄兽...我话还没说完,你个黑蛋跑什么?”
唐小黑没等司兰箬话说完,便钻进了主人的怀中。
看着黑仔仓皇逃窜的模样,唐娇娇不禁莞尔。
她知道,司兰箬虽然嘴上这般说,但从未向她强取过黑仔的血液,而提到这个不免问道:“前辈,不知那情人蛊...”
“看路。”司兰箬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示意她向前看。
她将视线转回,只见前方出现了很多逃难之人,看方向是从万刃城来的。
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快速闪身上前,问道:“请问,你们是从万刃城出来的吗?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万刃城被攻破了,那些入侵者将吴家逼进万刃山脉后,在城中大肆烧杀抢掠,我们不得已逃了出来,你们也不要去那里了。”
逃难者显然没有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会碰到向万刃城去的人,说完,便背上行囊,带着家人,继续向远离万刃城的方向逃去。
“烧杀抢掠,大梁军何时变得这般没军纪了,竟行强盗行径。”司兰箬听完后,一愣。
唐娇娇反应极快,却是明白了。
她咬着银牙道:“他们故意的,行强盗之事给世人看,好撇清与大梁的关系。”
司兰箬愕然道:“他们当世人是傻子不成,大家又不瞎。”
她幽幽道:“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他们只要将反驳的人杀光,堵住世人的嘴,多年以后,谁又会去深究究竟是谁挑起了这场战争呢。”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这话不错,”司兰箬咀嚼着她话中意思,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去哪?等等老夫。”
“那边有被遗弃的战马可以代步,省得前辈你总是喊累。”她头也不回的说道。
“嘿,你这丫头。”司兰箬摇了摇头,难得没有反驳什么。
两人寻到了用来代步的战马,以最快速度向万刃城赶去。
一路上,不少逃难之人透来不解的目光,却也只是匆匆一瞥,无人多管闲事去问。
毕竟,乱世之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才是王道,谁都不想引火烧身。
唐娇娇两人赶到万刃城时,城中已到处是断壁残垣,以及燃烧的建筑,还有向外奔逃的百姓。
“他们这是要彻底毁了这里。”她看着眼前一切,咬牙切齿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里才是重点。”司兰箬指了指万刃城背靠着、犹如刀锋一般高耸入云的山峰,问道,“前方肯定有对方的军队,我们要悄悄潜入进去,你的轻功还好吗?”
“我好的很。”她深吸口气,将杀意埋入眼底,施展着鬼影迷踪,率先向万刃刀山方向摸去。
......
唐娇娇并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吴家比万刃城中要惨烈的多。
吴家寥寥几人,各自拿着兵刃,身上沾血带伤,站在刀山山脚。
这里,只剩下了老家主吴敌,大爷吴恶,二娘吴甜,以及年纪最小也是功夫最好的吴仇。
无论他们先前因为唐娇娇的娘亲吴悠有过怎样的争吵,现在他们同仇敌忾,面对着吴家共同的、成千上万的敌人。
老家主看着眼前将他们围得死死的大军,问道:“后辈们送出去多少?”
吴仇面露苦涩道:“是我无能,只送走了阿飞一人。”
“吴家能留一血脉,已是够了,”老家主咳出了血沫,知足道,“吴家还有她,阿飞若是能将消息带到,她会为我们吴家报仇的。”
老家主口中的“她”,让几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浮现了同一道红衣身影。
“老三,兄弟之间便不言谢了,”高大的吴恶,拿蒲扇般的手拍了拍吴仇的肩膀,“你我兄弟,到了下面,再继续把酒言欢。”
阿飞是吴恶的独子,吴恶指的恩,自然是这个。
吴仇那双通红的眸子,锁定着对方队伍前端一道熟悉的身影,说道:“大哥,生死尚未可知,你我兄弟杀个痛快再说。”
“好,那便杀个痛快再说。”
刀山范围内的天,向来阴沉昏暗,空中不断飘着落雷,淬炼着山中万刃。
又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大梁军队首之人的脸庞,夏书璟。
他虽晚于唐娇娇离开梁安,但走的另一条路,并没有遇到黑风暴,反而先一步到了西北。
遍寻唐娇娇不到的他,只得先找上大军。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大梁军竟在行着犹如强盗般的灭族之事。
他站在大梁军队前,准确地讲,是拦在大梁军队前,对着梁军统帅质问道:“已成定局,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统帅面无表情地说道:“属下奉圣上之命,还请璟王殿下让开。”
“若本王不让呢?”他现在越来越开始怀疑自己父皇所做的一切,只是越想,头痛症就越发强烈。
“那属下便只能得罪了。”统帅示意左右上前。
夏书璟捂着额头,尽管面对的是大梁军,但他的本心告诉他,对方这般做是不对的。
他猛然拔出腰间软剑,指向统帅。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吴仇的声音:“夏小子,让开吧,你不记得娇娇,还能这般维护我们,我吴仇记下了。只是,若是让娇娇知道,她的小情人受了伤,我可没办法交代。”
“你说什么?我不记得她?小情人?”夏书璟转头看向吴仇,连续发问。
他的脑中不停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头痛欲裂。
趁这时,统帅欺身上前,一掌打晕了他,放置一旁,冷漠道:“现在已无人干扰,战还是降?”
“干!”吴仇吐掉叼在嘴中的草叶,提刀第一个冲向前。
吴家仅存的四人面对千军万马,毫无畏惧。
西北之地的最后一战,或许要在这人数极度悬殊之下,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