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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进入了梅雨季节,天上的雨水好像丝绸。滑腻腻凉丝丝,扑在人的脸上好像一丝水汽。如云又如雾,别提有多么舒爽。唯一算是恼人的,便是这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停的时候。从早到晚不见太阳,这让生长在关中的昌平君很是不爽。
他不喜欢这种惆怅的雨丝,更喜欢关中那暴烈的雨水。豆大的雨点儿掉在干旱的黄土能砸出一个坑,有时候还冒着烟儿。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或许关中人急如烈火的性格,也与那暴烈的雨水有关系。不像楚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软绵绵的。真讨厌那些长得像云家豆芽菜似的楚国公子,一个个弱不禁风。哪里像秦国的勋贵,骨子里透出来的,除了彪悍,还他娘的是彪悍。
眼前就是一位这样的楚国公子,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看着他那羸弱的小身板,昌平君就不喜欢这个人。对于他的话,有一声无一声的听着。嘴里品着据说是处女采来的茶,清冽微苦却回味无穷。在这讨厌的湿乎乎的国度里,或许也只有这玩意还能合一些心意。
“大兄,你是长兄。如今李园当道,祸害国家社稷。他只知道一味的享乐,却不知道整顿军备应付虎狼一样的秦人。您曾经在秦国做过相邦,比为弟的更加知道秦人贪婪成性。若是没有西北云钥牵制,恐怕早就冲出武关,杀到寿春来了。”负刍言辞恳切,他非常希望这位长兄能够帮助自己。想要政变成功,靠着自己府里养的那些家将是断然不成的。
昌平君的眼睛一下子便瞪圆了,刚刚被负刍东拉西扯搞得昏沉沉的脑袋,立刻就清楚起来。这小子要干什么?造反?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弟弟,似乎不像是有那么大抱负的家伙。“贤弟的意思为兄不明白,咱们是兄弟,父王过世了。你我兄弟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昌平君放下茶杯面色郑重起来,他想亲耳听到这个弟弟说出造反两个字出来。只要他敢说出来,昌平君就准备帮他。楚人血性不多,能够有这样一位殊为难得。
“长兄,现今王上乃是我们的小弟。一个孩童,根本不懂得治国之道。国政全由国舅令尹李园把持,李园不除楚国没有中兴之日。弟想请兄长相助,为我楚国除此奸贼,清君侧!事成之后,弟愿意与兄长共同摄政。确保我楚国中兴!”说完负刍还煞有气势的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已显示自己的决心。
昌平君刚刚涌起的那一点儿希望,瞬间就像肥皂泡似的破裂开来。想要造反就他娘的明说,还整什么清君侧。就这一点,连嫪毐都不如。好歹那个假阉人,还敢公然喊出篡位的口号来。你负刍身为堂堂楚国公子,居然没有勇气说出来,真是让人看不起。就这样的人领导楚国,还他娘的口口声声要保楚国中兴。怕是要不了几年,就会被秦国给灭了。
“你想清君侧?”昌平君饶有兴致的看着负刍道。
“正是,望兄长相助负刍!”负刍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给昌平君深施一礼。
“好,我帮你!”昌平君心中忽然心思电转,沉默了一会之后便一口答应下来。
“多谢长兄!”负刍激动不已,只要得到了昌平君麾下五万兵马的支持。这一次政变,会轻易达到目的。至于事后中分楚国大权,那可以当做某种难闻的气体。中分大权不可能,中分昌平君的脑袋倒是可行。毕竟,昌平君是考烈王长子。论起血统资格来,比他更加符合继承王位。虽然他在楚国朝野根基浅薄,可这种后患还是早日除去比较好。
“贤弟也是为了大楚的江山社稷着想,为兄从秦国归来日子还短。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根底,今后楚国的国事还要贤弟多多操心才是。至于摄政的事情,贤弟还是不要再提了。”昌平君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谦谦君子的表情。说起口蜜腹剑,在秦国看得多了,可像公子负刍这么虚伪的,还是第一次见。既然你想玩,那老子就给你玩一票大的。不就是互相忽悠么?好说,陪你玩就是!
忽悠走了激动得打摆子的负刍,昌平君端坐在案几后面冥想。看起来,楚国的命运还是得由自己来掌握。这件事情还是需要通知二弟与姑母知道,若是自己掌控了楚国。将来昌文君和孝后在巴蜀起事呼应,大秦北有云钥威胁。东有尚未稳定的东方新占领土,难有庞大的楚国。加上粮仓巴蜀叛乱,即便是有心一统华夏,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在秦国多年,又当过秦国丞相,秦国有多少家底昌平君还是清楚的。
三天之后便是楚幽王死后六十天大祭,这是百日祭奠前最为隆重的一次祭奠仪式。楚人认为,人死之后六十天便是一个循环。灵魂只有到六十天的时候,才会真正脱离躯体前往另外一个世界,接受阎王一类神仙的管辖。作为大楚的王上,楚王不但要有武士在六十天大祭上殉葬。用来保护去阴间一路上的安全,还要有不下百十名童男童女以及漂亮的宫女美人殉葬。生前的时候享受一些什么,死后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自然也要享受到。
六十天大祭,就是负刍约定动手的日子。对于负刍这位重点照顾对象,李园怎么可能放松监视。虽然负刍去项燕府和昌平君那里极其隐秘。可李园早就在负刍身边埋下了眼线,他对负刍的行动了如指掌。
不过李园并不担心负刍这个家伙,第一,项燕没有异动,见过负刍之后没有召见任何军中将领。也没有传讯给任何军中将领,事实上三天来项燕闭门不出,老老实实在家里做一个守孝的好臣子。
第二,昌平君没有异动。作为城守他还算是忠于职守。对于不属于自己势力范围的禁军,根本懒得插手。他的军队,只是负责维持寿春城内秩序,根本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意思。
第三,李园手里掌控着一支楚军劲旅,那就是楚军精英中的精英禁军。这一支五千人的禁军,可是从数十万楚军中间精选出来。虽然当年在云钥面前败的有点儿惨,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即便是有虎狼之称的秦军,不是在云钥那里也没讨到好去?
最为重要的是,李园对负刍这个眼高手低的家伙有信心。自己在他的身边安插了十几个眼线,这么多年他愣是没有察觉。有两个,还是他非常倚重的谋士。有重大事情,他常常与这两人商议。有这么两个人形窃听器,还怕这个负刍私底下搞出花来?
祭祀大典如期举行,禁军身着从云家高价买来的铠甲。或持戟站在宫墙之上,或者钉子一样立在王道两侧。总之,各个通往王宫的关卡要道都有禁军重兵把守。没有李园的话,一只耗子也别想进去。换而言之,没有李园的话。一只耗子也别想从王宫跑出去,对于负刍这个家伙,李园已经失去耐心。今天,他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负刍干掉,名目很简单。身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楚幽王熊悍希望得到哥哥的保护,又或者说楚幽王给舅舅托梦。他很想念自己的哥哥,希望这位哥哥去下面陪他。
至于为什么托梦给舅舅不让舅舅去保护,这不在李园的计算范围之内。敢于提出这样问题的家伙,李园不介意楚幽王也想他一回。这件事情必需当着满朝文武,王室宗亲的面来做,看看将来谁还敢反对自己。公子负刍就是娃样子!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负刍钻进来。当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宗室和朝臣们鱼贯步入了楚王宫。其中包括项燕,公子负刍,昌平君!站在宫门口的李园,看到这些网中的鱼儿一个个钻进来,嘴角边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他不能干掉昌平君与项燕。但今天,公子负刍必须死。
由于是楚幽王熊悍的祭祀大礼,朝臣与宗室们全部表情庄重肃穆。没有了往日朝会前,熙熙攘攘如同菜市场一般的景象。大臣们帽子上的紫带换成了白色,现场更是白影飘飘白布幔幔。
项燕一身素装走在武将队伍的嘴前列,身后不远的地方便是昌平君。负刍走在宗室队伍里,他没有官职在身,可身份贵重仍旧排在极为靠前的地方。
祭台上的大祭司疯狂的扭动着跳跃着,在他身旁是九男九女十八名童男童女。这些童男童女没有一个超过六岁,一个个生得粉雕玉琢,身上穿着喜庆的大红衣衫,看着就惹人怜爱,恨不得上去捏一下那些小脸蛋儿才行。
大祭司抽风似的跳了一个时辰,或许是跳的累了。双手忽然张开,张开大嘴老牛似的对着老天大吼一声。迎着初升的日光,一幕人间惨剧开始了。
只见一群带着细高帽子的祭祀涌了出来,他们按住那些“哇”“哇”大哭的孩子们。用漏斗塞进他们小小的嘴巴里,不顾小孩子们奋力的挣扎。一桶在阳光下反射着妖冶红色的水银,便灌了进去。
下面的那些朝臣和宗室们都没有任何惊讶,人殉在楚国并不罕见。熊悍是王,虽然年纪小。但也可以享受王的待遇,九名童男,九名童女。就是王应当享受的仪制,不但熊悍就连他老子,老子的老子都是这样。
祭台上的场面惨绝人寰到了极点,水银必需在人活着的时候灌进去。不然死了之后,就不能随着血液的流动,传导到人体的各个角落。只有水银传导到各个角落里面,这些孩童的尸体才会千年不腐。他们都是要放进棺椁中的,烂成一堆骨头还怎么服侍大王。
一只只小手在奋力挣扎,可随即又被祭祀们死死按住。“呜咽”的声音,随着那杂乱的隐约,一阵阵的传来。终于,一只只小手停止了摆动。一双双小脚,停止了挣扎。孩子们不动了,祭祀们趁着他们的尸体尚且发软。将他们摆成跪坐的姿势,然后用一根根钢针固定住。
李园静静的看着祭祀们表演,一会儿公子负刍就会步他们的后尘。成为棺木外面的祭品!通常公子殉葬,无论如何也要给一个王后级别的甲字型墓葬。可李园不打算给公子负刍,做娃样子的人不需要脸面。
作为现存年纪最大的王族,考烈王的弟弟熊浣开始念祭文。祭文很长,述说了楚幽王的一生。其实他这一辈子真没啥说的,刚满周岁没几天就当了大王,还没有成年就挂了。按照后世的算法,属于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家伙。无论怎么说,都属于夭折!
可就是这么个货,愣是让楚国的士大夫们夸成了一朵花。尧舜之后,就数这位楚幽王算是真正的明君。要说文化人不要起脸来,鬼神都会为之颤栗!一篇马屁文章在歌功颂德,向天地问好之后。便拍完收工!就是个仪式,没人真的当回事儿!
“诸位臣工!”熊浣刚刚走下祭台,李园便走了上去。看着下面错愕的各位士大夫,王室宗亲说道。
“昨日晚间,大王托梦于在下。对在下说甚是想念公子负刍,说小时候就是公子负刍带领他玩耍。在阴间,大王无人护佑。便想起自己的哥哥能够护佑自己,免遭那些山魂野鬼的欺辱。
在下与太后议了一下,大王在地下虽然有仆役军卒。但却缺少了一位哥哥护佑,作为楚人绝对不能让大王受辱。所以,在下和太后决定。赐公子负刍,殉葬先王!以解……”
李园话音未落,负刍的脑袋立刻当机。至于李园后面说的什么,他根本没有听到。只是看见李园的嘴一张一合,好毒的李园!居然先下手为强,如果不是今天早有准备,怕是就要遭了你的毒手。
“李园恶贼!”负刍再也忍耐不住,“噌”的一下便窜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