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彪一语道破“天机”,他的手下立即发出一连窜“桀桀”的笑声,此起彼伏、断续不绝!竟然比他们刚刚刻意模仿的狐叫鬼哭更叫人受不了。
花满楼闻声辨位,已经晓得胡三彪的人不少于百人。这一百人里至少有半数是江湖上一二等的高手,尤其是那个站在胡三彪右侧始终不吭声的汉子。
这汉子下盘极稳,一脚踏在地上便叫大地微微地震动。他手中的一口鬼头阔口大刀原本扛在肩头上,来到此处后便从肩头上抡了下来,重重地扎进土地里,刺破风声时的气势更是虎虎生威。
这样一条汉子,勇猛如三国吕奉先,以一当百的本事绝不在话下。
花满楼不禁担忧以花无缺为首的花家镖的人能否如愿,将这伙土匪一网打尽!尤其是花无缺,他很年轻,只是一个少年,虽然内力深厚得花满楼不得不惊异,可是从他将花满楼搂上马背,花满楼便晓得他江湖经验极浅,想要对付这群盘踞一方为恶视图的土匪,恐怕十分有难度。
果然,几乎在胡三彪的话才说到一半,花无缺身上的气势就变了,不再冷静自持,而是盛气凌人。花满楼站在他身后,深刻地感受到一股怒意正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胡三彪根本不需再多说一句挑衅的话,花无缺就已经一声令下,埋伏在外围的三当家立即带着人蜂拥而出,胡三彪的人立刻像夹心饼干被花家镖的人两路包抄住了。
但是就如花满楼所想,胡三彪的人个个彪悍,花家镖的人虽然早有准备,但要火拼起来,却未必占据优势。花满楼侧耳倾听,初步判断花家镖的人腿脚上的功夫都不差,算得上镖师中的佼佼者,但是人数太少,恐怕还不及山匪一半多。
这样悬殊的战力,花满楼并不太看好花家镖。
但是当始终挡在他面前的花无缺,兀然拔出手中的宝剑,一股寒气掩去少年周身的怒气,向四周弥漫而去,让花满楼都不觉打了个冷颤的时候,混乱不堪的“局势”立即向花家镖一面倒去。
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出手,为花家镖赞上一拳两脚的花满楼顿时收了手势,沉默地站在一旁,安静地“观看”这场一面倒的战斗。
忽然间,他竟听到一种野兽急促喘息的声音。这只野兽几乎是凭空出现在花满楼的感知中,浑身灼热,身型巨大,一出现就将花无缺散发出来的那股寒意抵消一空。四周空气的温度迅速地攀高起来,几乎达到了炙烤的程度。
这野兽就像一阵火做的风,从花满楼身边冲过去的时候,简直要将毫无准备的他整个刮倒到地上。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也能感受到来自这只野兽的狂野、恐怖,想象不出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火兽,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够抵挡这火兽的一击。
若是这火兽是胡三彪所驯养,那么他和花家镖的人,今日唯有死在此处!
庆幸的是,这火兽一路过去,花满楼虽然听到了无数的惨叫声,但是这些惨叫声无一不出自黄州三狐的手下,显然这只火兽与花家镖是一党的。花满楼这才放下心来,同时明白过来,为什么花家镖的人敢于这一点人数就来诱剿黄州三狐。
但是想到那只火兽从自己身边经过,所夹带的凶狠气势,花满楼不禁皱了眉头。他不喜欢杀戮,即便是这些无恶不作的山匪,他也认为应该将他们交给官府,给他们一个公平的审判,才是正确的处置方式。
他十分不愿意看到,花无缺这个稚嫩柔和、气质中透露出一丝冷清的少年,纵容那头火兽将山匪全部杀死。
杀戮,着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令花满楼深恶痛绝的一件事情。
令花满楼稍稍意外的是,花无缺没有下令杀死黄州三狐以及他们的手下,而是让镖师将这些人一个个地捆绑住双手,束在背后,准备出了野林后就将这伙山匪送入官府查办。
当听到花无缺对三当家周鹏青吩咐,让他看紧山匪,千万不能纵虎归山时,花满楼不禁满意地点点头,皱起的眉头也轻轻地松了开来。
花家镖的人并没有匆匆赶路立即离开野林的打算,花满楼干脆同他们呆在一起,同他们一起行动。
当篝火点燃,熟食的香气在空气中泛滥开来时,花无缺让镖师找出了一套衣服,然后亲自拿到花满楼的面前,对他道:“这位公子如何流落到这片山野之中?此处有干净的衣物,若公子不嫌弃可以暂时换下。”说着他又吩咐一边的手下将刚刚煮沸的热水,兑上冰凉的溪水拎了过来,自己亲手接过,对花满楼道:“这里已经烧好了滚烫的热水,已经兑好,公子若需要尽管用。”
花满楼笑笑,接过衣服和水,没有拒绝花无缺的好意。他发现这少年不禁心善,而且十分细心体贴。花满楼在山林里孤身行走了三天,身上难免肮脏,现在能得一点热水擦拭一下身体,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是最舒坦不过的!
当他换好衣服,从树林的阴影走出来时,月亮已经悬挂在了天上。
这是一轮即将圆满的月亮,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最初的几天,花无缺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天上半边微扁的月亮,脸上微微露出愁容。
三当家了解他的心思,立即走到他跟前,同他商量道:“再过三日便是八月十四,今日大家好好休息一番,日后辛苦一些,争取在十四前离开这片野林,赶到翻云镇上。”
花满楼走出来的时候,凑巧听到了三当家的话。三当家一抬头,看见走向这边的花满楼,立即起身,挪到了一边。
周鹏青能坐上花家镖三当家的宝座,自然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眼力在江湖上堪称一品。几乎是在看见花满楼第一眼起,他便晓得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气质优雅、值得信任!
做镖局这种行当,结交朋友头先的要点就是信任二字!他们的少镖头能够结交到像花满楼这样美妙的人,是再好不过的事。到时候回去将这件事禀告给总镖头听,自己肯定能得到总镖头大大的赞赏,今年的年终奖又能往上蹦一蹦~
花满楼察觉到三当家的刻意退避,微微挑眉。他走到花无缺身边坐下,花无缺便开口对他道:“公子今日需好好休息,明日起便要加紧赶路,如有怠慢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花满楼淡淡含笑,反问道:“你们急着赶路么?”
花无缺“嗯”了一声,声音里有些压抑,似乎不太乐意讨论这件事情。花满楼便转过话题,问他花家镖一向都像这样处置那些被抓住的土匪山贼么?
花无缺微微笑答:“这是我爹立下的规矩,花家镖虽不及过去风光,这份公义之心却不敢忘,亦不敢与强盗土匪同流合污,不将人命放在心上!”
花满楼微微点头。他沉吟片刻,便开口对花无缺请求道:“在下花满楼,是京城花家商行的少东,因一些机缘而流落到此处,不知能否向花家镖投保,请你们将我送回京城花家。”
花无缺闻言微微愣了一下。他倒不是惊讶于花满楼向花家镖投镖一事,其实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即便花满楼不开口,自己也会做好准备送他去安全的地方。
他只是怪异于花满楼这三个字,总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曾在哪里听过。
花无缺的视线不禁向坐在不远处,绝对能听到他们这边交谈的三当家,正看到周鹏飞抬起头,皱着一张橘皮脸,很是惊异地看着花满楼。
难道这个花满楼身上真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花无缺不禁心下怀疑,却在下一刻将这种怀疑推翻。
坐在他身旁的青年俊秀、温文儒雅,花无缺根本不相信这样一个人,身上会有值得别人怀疑的地方!
在花无缺看来,怀疑这样一个人,根本是对对方人格的一种亵渎!
三当家却在这时站起身,极尽礼仪地向花满楼拱了拱手,询问道:“敢问花公子,那位号称大明第一富豪,桃花堡堡主花如令与公子是何关系?”
花满楼闻言,微微一笑,毫不避讳地回道:“花堡主正是家父。”
花满楼此言一出,不论是提问的周鹏青还是坐在他身边的花无缺,脸上都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便是四周里听到他们一问一答的其他镖师,有几个很晓得几个江湖上老故事的人也都不由得露出惊讶的模样,窃窃私语了起来。
听到那些私下的交谈,花满楼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不禁转头面相花无缺,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无缺抿了抿唇,半晌才回答花满楼道:“花堡主他……已过世一百余年了!”花无缺终于记起来自己曾在哪里听过“花满楼”三个字。
虽然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故事,但是江湖永远不乏对过往英雄故事的传颂者。关于陆小凤、关于西门吹雪、关于花满楼和司空摘星,关于那个时代的无数英雄儿女,他们的故事一直流传至今,虽有失真,却叫人更加神往。
便是花无缺,每每从镖局的老人口中听到这些人的故事,都会经不住赞叹、向往。
他忽然便记起来,自己第一次听到花满楼这三个字时的光景:温暖的春光轻轻明亮地洒在大地上,他正被安平侯二世子抱在怀里,坐在满园的鲜花中。兄长江小鱼张开四肢趴在地上一面翻滚,一面疙疙瘩瘩地讲着从外面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江湖故事。
那时候他们兄弟都还十分年幼,不到三岁,江小鱼说起故事来就未免丢三落四,讲不完整。当江小鱼提及“花满楼”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几乎是糊在嘴巴里的,亏得花无缺和他是双胞胎,心灵相通,才听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