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南夜战逼迫自己只去思考未来的事,使得他始终压抑在内心深处置之不理的悲哀与愤怒,此刻就像刚刚才发生一样不断涌上来。
死去后躺在魔鬼军团的热气球船上,逐渐远去的弟弟南夜凨,他的那双漂亮的褐色双双眸一瞬也不瞬地仰望兄长。
那张死去的脸孔瞬间又变成了魔鬼军团的人,冰冷地看着南夜战,并且念着咒语。
但那些咒语最后都化成了一个词汇:“哥哥……哥哥……哥哥……”
笆儿大人这时候突然扯动铁链,南夜战踉跄了一下。
笆儿继续念着咒语,用看不见的墙壁挡回喷发而来的火焰。
涌上的热气取代了记忆,烧灼南夜战的胸口。
他肮脏不堪的上衣被烧焦,皮肤也起了水泡。
淌下的汗水刺痛了他烧伤的伤口,但连那样的烧伤,南夜战都觉得离他很遥远。
他肩膀靠着隧道的墙壁不住喘息,笆儿见状嗤嗤地嘲笑他。
“很好笑吗……”
南夜战下意识地喃喃说道。
如果自己拥有和笆儿一样的巫术,就不会失去弟弟了。
在很久以前,东国攻击家园时,他也不会让东国军伤害到家人。
不必体会那么多的悲伤与憎恨,平静地守护农场与家人成长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南夜战都相当排斥巫术,但或许那是因为他嫉妒那些人,因为他们会使用自己所没有的能力。
能抵挡烈火的笆儿的巫术魔力着实惊人,与他相较之下,南夜战觉得自己显得多么无能为力。
南夜战比任何人都还嘲笑自己。
比起什么将军,要是成为一名巫师,他就不必眼睁睁让弟弟落入魔鬼军团的手中了。
胸口内的黑色巨石规律地搏动,耳鸣声逐渐升高,形成了像是雷鸣般的轰隆说话声。
“那是汝的愿望吗?”
南夜战惊讶地看着笆儿,但笆儿没有看他,转身面向隧道前方。
奔流的火焰退去,原以为塞住的通道顿时露出焦黑的岩石表面。
轰隆声的余韵就从那深处传来。
“是你在说话吗……?”
笆儿走在前头,没有理会南夜战的询问。
南夜战只能在他的拉扯下跟在身后。
隧道连接到一个开阔的洞窟。
葫芦形的巨大洞窟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照得一室火红。
这是座比他第一天进入血池时看到的血池还要宽广的巨大空间。
一股怪味儿突然飘进他的鼻腔,之前一直闻到的味道浓缩起来,变成一股烧焦似的臭味。而南夜战总算知道那股臭味到底从何而来了。
在洞窟底部燃烧的火焰中,有无数条蛇正堆叠缠绕在一起。从手指大小到手脚般粗细的蛇,彼此在一起纠缠着。
南夜战透过火焰去看,只见那些蛇跟沙漠里的蛇不同,它们的每一片鳞片都隆起成厚厚的菱形,看起来就像覆盖着甲壳一样。
可能因为有这些鳞片保护,所以这些蛇并不在意足以烧融钢铁的热度,还从嘴里吐出鲜红的舌头,呼吸着火焰。
或者,眼前的烈火本身就是以蛇族所吐出的气做为燃料也说不定。
笆儿走向葫芦状洞穴中的狭窄处,环顾火焰之池。
洞窟的墙壁经过长年累月的燃烧,土壤都熔在一起,带有七彩的陶器光泽,而好几个侧边洞穴开口都有些烧熔了。
从南夜战所站的位置到隔着火池的对面墙边,形成了一个通往深处的七彩高坛,高坛上一样有数千条蛇蠢动着,形成一道活生生的瀑布,南夜战一边看,一边怀疑自己是否见到了幻觉。
最上一层靠近洞顶的地方,有一道人影,而且是个全身都覆盖着无数条甲蛇的女子。这群蛇旁若无人地在她白瓷般的肌肤上攀爬,啃晈她的身体,她的腹部与腿部也都布满大量深红色的齿痕。
不仅如此,细小的蛇还在她的口鼻部进出。
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南夜战本以为那是个死人,但并非如此。
女人的眼睛正如黄玉般闪烁地看着他。
“汝知道我是火神,所以前来吗……”
那阵轰隆巨响,是由女子的口中随着许多条蛇一起吐出。
声音如同打雷般贯穿了南夜战的灵魂,让他颤栗不已。
女人爬了起来,躲在她乌黑头发中的蛇纷纷爬出,跟高坛上的蛇一起往上堆叠,化成能够支撑那具美丽身体的红色宝座。美女有如王者一般坐上蠢动的宝座,跷起她的玉腿。
群蛇似乎非常高兴地任由女子践踏,纷纷爬上她的脚与手臂,用金属般光亮的鳞片缠着她。
南夜战对于眼前惊悚且毫无美感的样子感到震惊,他无法直视,却也无法移开视线。
“你就是火神吗……?”
没错……
那张妖异优雅的嘴唇轻启,更多的小蛇落下。不断传来的野兽吼叫般的声音与波动,证明了眼前的存在并非人类。
“这个外貌,并不是我本身……是为了实现这个人的愿望,她献给我的代替品……活生生的人类肉体……”
火神的声音中带着满足,让南夜战感到厌恶。
眼前奇怪的光景,其实是一个可怜女人成为赛族祭品的末路。
“你操纵那个女人,就跟那些污辱她的男人没什么不同!像你这样的东西,根本不配称为神!”
南夜战大骂,并朝笆儿说道:“恐怕在这里筑巢而居的,都是一些邪恶的蛇精。它们操纵火焰,以神之名证骗赛族。祭祀长笆儿大人,你看清楚!依赖这种蛇妖的力量,不会有好下场!”
笆儿将光滑的面具朝向南夜战,再度嗤笑出声。
笆儿可能真的疯了,或者完全被蛇精所迷惑,他似乎完全听不进南夜战所说的话。
“汝在跟谁说话?我的祭祀长在这里……”
女子从红色宝座上站起来,动作有如跳舞般。
看见女子手上所拿的铁面具,南夜战心下一惊。
那顶是笆儿的面具,而女子刚刚的动作,跟南夜战来到血池第一天所看到的笆儿动作相似。
宝座上的女王一戴上面具,她光滑的肌肤立刻萎缩,变成腐烂的斑点。富有光泽的头发纷纷脱落成为一条条小蛇,蜷曲在女人的脚下。
悲惨身体就在他的眼前变成了戴面具的祭祀长。
南夜战惊愕不已,转身凝视着身边这名戴面具的人,而对方也透过面具上眼鼻处的阴暗开孔回望他。
“那你……又是谁?”
对方突如其来向后飞退,念着咒语。
他的身体浮在半空中,越过火焰池,逃向女子——也就是真正的笆儿所在的高坛上。
但该处并不是坚硬的岩盘,而是堆积起来的蛇台座。台座瞬间崩塌,吞没了连发出声音都来不及的假笆儿。
就好像有无数只赤黑色的触手卷住他的身体,将他拉进沙漠的流沙中一样。因恐慌而翻滚的身体和那个面具,都迅速被蛇群掩埋,最后剩下的手掌也挣扎着消失在赤黑色的漩涡中。
眼前的光景让南夜战颈后一阵发凉。火神的确是个可怕的存在,也拥有让他胆颤的力量。蛇群是火神的忠仆,这座洞窟与火焰池本身,就是火神的能力所在。
“傲慢的人类啊,汝想要制裁我吗?可是,汝对我有所求……”
南夜战在火神的波动下全身摇晃,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屈服于恐惧之下。
“我……?”
虽然有不少祭品崇拜笆儿和火神,但他可不记得自己也跟那些人一样。
火神借由笆儿的嘴巴,以令他感到不愉快的亲昵口气说话:“汝带着那份憎恨,呼唤了我,当初笆儿也是因为那份憎恨而吸引我……我不明白人类的美丑,我最喜爱的是强烈的憎恨、诅咒,笆儿来到我的城堡之前,我一直沉睡着,隐藏在这里,不关心人或野兽,只是看着他们,笆儿来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直接尝到人类的仇恨为何,我因此醉心于此,感到相当愉快,笆儿让我知道体会这些的快乐……“
“快乐……?你将人类的痛苦当成快乐?”
在南夜战体内筑巢的憎恨,以及复仇之石为他带来的疼痛,被火神却形容为令人愉悦,让他感到愤怒。但是即使连这份愤怒,对于火神而言都是快乐泉源。这个非人的存在似乎在品尝南夜战的呻吟般,从喉咙发出了咕哝声。
“野兽不会像人一样被情感左右,类到底为什么会互有争执,彼此伤害呢……难道不是因为害怕过着像我一样无趣的生活吗?”
南夜战怒道:“愚蠢……人类并不会故意彼此伤害!”
“那么为什么祭祀我的子民,会寻求我的力量,接二连三制造杀伐的武器呢……其他子民又为何需要这些武器?”
这些话提醒了南夜战,他是为了寻求赛族的防御巫术的钢铁才来到这个地方的。换句话说,他也是来寻求力量的。
“那是……为了对抗强大力量,才需要力量……是憎恨带来了另一份憎恨……!”
南夜战勉强说出几乎让他呕血的回答。
南郦国为了在雪国阴影下自保,需要对抗巫术的武器,就像东国一样……可是,要对抗与魔鬼军团合作的东国,又该怎么办?自己能做到的事,真的太少太少了。
那么,错的是第一个伤害他人的人吗?
没错,如果没有东国侵略南郦国的战争,如果雪国不对他们胁迫外交……如果魔鬼军团不要伤害太子殿下子……
但那些也都是人,是人在伤害他人。
“在稍纵即逝的短暂生命中,不断追求、被感情所左右,我是这么去理解人类的生命……”
火神愉快地说道。
一股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为接近绝望的感慨袭向南夜战。
如果眼前的火神真的是神,那么神真的一点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懊恼与痛苦吗?就像人类栽培花草一样,神也只是将人类当成毛色不同的生物观赏而已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人类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可是火神却用有如轻舔嘴唇般的声音说道:“汝所想要的力量,我能够赐予汝,但要用汝的憎恨来交换……”
他突然拿下笆儿的面具,恢复了蛊惑人的女子姿态。
这很明显地是种诱惑。
尽管南夜战感到嫌恶,仍被这个提议所吸引。
笆儿因为这么做,获得了火神的强大魔力,而南夜战则无法不去想让自己也成为这种存在的可能性。
“太了不起了……”
听见不是自己发出的轻喃声,南夜战猛然抬起头。
拥有美女外貌的火神也在宝座上一顿,环顾着四周。
蜷缩纠缠在她脚下的蛇群,突然就像沸腾了一般往上喷,铁灰色面具分开了蛇群的顶点而外露出来。
先前才被红色鳞片与火焰吞没的假笆儿,再度浮了上来。
假笆儿身上罩着一层紫色的光,就像脱皮的蛇一样,将蛇群自他身上一一剥落,若无其事地现身。
那个人是个巫师。
他用保护自己与南夜战不受火焚、并引导至此处的魔力,躲过了蛇群的毒气,而且还以似乎不服气的态度听着火神与南夜战之间的问答。
“火神啊,蛇神啊……名称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
巫师撩起衣摆,向宝座上的女王屈膝。
“如果您需要憎恨,我身上也多不胜数。请您将制造赛族钢铁的力量赐予我吧!”
巫师那华丽的动作,以及优雅的口吻和他的声音,一口气唤醒了南夜战的记忆。
那是令他憎恨得无以复加的仇人身影。
“竟然是……你……”
巫师特意展现般地拿下面具,露出银白色的长发与秀逸的额头。
“竟然是你,银越巫师!”
浮现高傲冷笑的浅色眼眸,瞥了一眼南夜战,嗤笑声从他的薄唇逸出。
“真难看呢,南夜战。你的性命一直都掌握在我手里。如何?你总算知道没有巫术会有多么悲惨了吧?”
南夜战被这番羞辱所打击,全身宛如陷入冰窖。
“银越,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你没发现吗?从北国开始,你与冰玄霜的动向,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们才会帮助你的旧识东国人潜入这里,我会陪你走到这里,只是因为感受到赛族的耐魔力之源,也就是火神的魔法。”
慕容修,南夜战终于确定老奸巨猾的东国参谋慕容修与银越联手了。
“冰玄霜……你们对冰玄霜做了什么!”
既然马可与欧阳都出现了,那么他们应该也会对冰玄霜动手,这让南夜战心中一凛。自己掉入圈套的同时,连冰玄霜也被夺走了。
“那个女孩当然也已经落入我们手中了。因为不只是你们两个,东国、雪国,还有全世界,都只不过是魔鬼军团手中彼此争夺的棋子而已。”
银越手舞足蹈地摊开双臂,喃喃地对火神报上姓名。
“我是魔鬼军团的银越巫师,火神,创造世界上的憎恨、将人们放进战争地狱中的,正是我们魔鬼军团,我们是最适合服侍您的仆人。与其将您的气息赐给赛族,不如赐予我们吧!这么一来我们就能将世界变成无间地狱,永无止尽的憎恨悲伤,源源不绝地供应给您了!”
银越这么说的时候,恭敬地低下头,执起笆儿纤细的手指,在白瓷般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可是笆儿却激烈地甩开手,大叫道:“别碰我!”
嘶哑的声音并不属于火神,而是笆儿自己。
眼见美女的脸逐渐僵硬,变回了全身遭灼伤覆盖的凄惨样貌。挛缩的指尖迸出火焰,瞬间喷向银越。
银越的长袍便有如火炬般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