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玄霜拼命的工作着,想尽办法要找出耐魔力和巫术的秘密。
除了完成交办的工作之外,她总是仔细观察作业场所的一切,寻找被隐藏起来的技术。
尤其福齐在工作时,她更是在四周走动,不肯错过任何细节。
只要有人命令她打扫,她也会捡拾被他扔掉的玉钢碎片,仔细观察质地的不同。
可是,冰玄霜还是不知道这些与普通铁材的差别在哪里。
有一天,冰玄霜想偷偷摸一下福齐的小鎚,结果被斥责了一顿。骂她的人是其他工匠,福齐本人只是用那双黑玉般凹陷深邃的双眼看着冰玄霜,说了一句话:“你想去血池吗?”
冰玄霜浑身发抖。一旦惹福齐不悦,她就会像他所打造出来的锐利刀剑一样被他无情舍弃。万一被送到血池,冰玄霜就会失去如今支撑她的唯一目标了。
每天晚上,冰玄霜都会把捡拾到的玉钢断片按照顺序排列出来,仔细地思考要怎么做才能打造福齐那种美丽的剑。
每块玉钢都很小,就算它们熔了之后冰玄霜用鎚子敲打,也很难将它们锻接在一起。
可是经过许多次的失败再重新来过,她用类似福齐那种组合的排列方式,终于打造出大约食指大小的刀身。
冰玄霜雀跃不已,结果从瞌睡中醒过来的看火工匠受不了地说道:“你啊,到底什么时候要睡觉?”
冰玄霜的确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因为她要学的知识太多,觉得闭上眼睛睡觉太可惜了。白天时她忙着观察福齐的工作内容,也曾在吃中饭的时候,一坐在冶铁场的角落就失去意识。但一到了晚上,她就会把白天记得的过程自己试做一遍,一直保持清醒。
冰玄霜自己也觉得很奇妙,有种发烧般的感觉驱使她的身体,让她几乎像被附身一般,不得不握起火鎚。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南夜战,一心想着要冶铁。察觉这一点之后,她往往会感到内疚,但又会觉得这或许也是受到赛族钢铁的魔力影响。
眼前无论如何,她都想学会赛族的锻冶术。这一定能为南夜战提供帮助。
这时,有个叫清柏的工匠轮值看火工作。清柏在帮忙福齐烧铸的时候犯了错,把完成的剑折断了。福齐命令清柏把折断的剑接好,恢复成原本的刀身。
“在你完成之前,每天都要负责看火。”
清柏的年纪与冰玄霜差不多,成为福齐的助手还没有很长的时间。像他这样比其他年轻学徒爬得更快、记性更好的少年,肯定对自己很有自信。因此在众人面前被福齐责备让他感到格外羞耻,拼命想要扳回一城。可是,曾经断裂的刀材就算重新锻造还原,也很容易脆化,还不如完全恢复成铁材从头开始锻链配材比较快,但福齐不许清柏这么做。恐怕是因为福齐想让清柏了解配材的组成,让他学习弯曲时不断裂的刀刃是由什么铁材搭配出来。
可是清柏相当焦躁,无法理解这番苦心。
“可恶,为什么接不起来啊!”
清柏毫不考虑地把剑送进火炉,他将尾端与刀尖的铁块重叠之后以皮铁包住,敲打接缝处做出刀身的形状,同一个地方又会再度断开。
福齐到底如何选配那把剑的钢材,冰玄霜记得很清楚。那是一把有三处弯曲的剑,铁材组成比直的剑还要复杂。断裂处正好在弯曲的地方,那里是刀铁埋在刀身中、1铁与2铁凸出的部位。
“再添加1铁与2铁会比较好吧。”
冰玄霜不由得脱口而出,随即便暗自喊糟,因为清柏回过头来对她怒目而视。
“少罗唆!罪犯竟敢对我指指点点!”
被唤作罪犯,让冰玄霜大受打击。尽管她听说祭品几乎都是罪犯,但冰玄霜和南夜战却不同。
“我才不是罪犯!我们都是无辜的啊!”
“闭嘴!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支女!”
清柏用不堪入耳的话罗织冰玄霜的罪名。冰玄霜气得不再说话之后,情柏大概有些后悔,就去看冰玄霜手边的事。
冰玄霜将她认为可能接得起刀身的玉钢组合排列在火炉旁。
清柏仔细地检验过后,将它们捡起来放在铁上。
“我只不过试试而已。”
他将折断的刀身分别摆在玉钢前后,并涂上灰,再将铁送进火炉。钢材烧得赤红,在铁上熔成一块,清柏迅速抽出铁,用火鎚击打玉钢。
清柏的力气比冰玄霜还大,能够挥得动大鎚。但是独自进行下锻造相当吃重,加上已经重新尝试很多次了,所以他拿鎚子的动作也变得迟钝。清柏满头大汗,气息紊乱。
“发什么呆!快敲打另一边!”
冰玄霜没有间断地敲打小鎚,很慎重地将融化的位置敲平。原本的刀身与玉钢混合,逐渐锻接在一起的触感透过鎚子传递过来。那种微妙的手感,让冰玄霜忘我地持续挥动小鎚。
一步步地,断裂的刀身合为一体,接缝的痕迹也消失,冰玄霜觉得自己仿佛也被吸进里面似的。
等她察觉到时,请柏的铁鎚声已经停下,只剩下冰玄霜一个人在敲打。
冰玄霜全身都是汗,拿着小鎚的手抖个不停,火床上躺着一把波浪般的美丽刀身。
冰玄霜放下拿着小鎚的手,当场跌坐在地。一直屏住的气息松了开来,让她气喘吁吁,虽然很疲累,但完工的满足感却比什么都还要强烈。
清柏仔细地看着刀身,然后朝冰玄霜咧嘴一笑。
“好了,擦擦汗吧。”
清柏用脏污的手帕擦了自己的汗之后,又帮冰玄霜擦去额头至下巴的汗水。冰玄霜报以一笑,这时清柏拿着手帕的手,却从冰玄霜打开的领口伸进她的上衣内。
冰玄霜吓得推开他。
“住手!”
可是清柏却笑着把冰玄霜按到火炉旁。
“有什么关系。你也会跟其他人这么做吧?”
冰玄霜知道清柏误会了刚刚笑容里的含意,慌忙解释。
“我没有!我才没打算跟任何人这么做!”
“喔,那就只跟我做吧。这样一来,我可以拜托福齐让你工作轻松一点。”
“不需要!我现在这样就好!”
清柏也急躁起来,开口威胁她。
“那我就去向福齐告状。说你擅自利用锻冶场的工具,把偷来的钢材打造成武器。”
他说的是冰玄霜打造的小刀身。这点冰玄霜无法反驳。虽然还没有烧铸研磨,但她的确打算有一天要完成它。如果那被拿走的话……不对,如果因此惹福齐不高兴而被送到血池的话……
“清柏,如果你做这种事被福齐知道,你也完了。”
冰玄霜想尽办法要清柏改变心意。这是玷污神圣锻冶场的行为,福齐一定无法容忍。
“如果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一定会说。”
清柏听了之后嗤之以鼻。
“我会说是你自己张开大腿。会被赶走的人是你。”
清柏露骨的言词,让冰玄霜愤怒不已。清柏是真的认为冰玄霜与其他工匠们也有亲密行为。或者就算不是如此,他一样断定冰玄霜会欣然接受这种肮脏的交易。
“说出去丢脸的可是你。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会好好疼爱你……”
“丢脸?丢什么脸!”
冰玄霜气极了,抡起拳头殴向清柏。清柏仰身闪避时,冰玄霜拿起小鎚朝他挥舞。小鎚打到清柏的手肘,清柏狂怒地将冰玄霜打倒在地。冰玄霜痛得叫不出声来,清柏还不善罢甘休地连踹了她的肚子好几脚。
冰玄霜觉得自己就像被拧干的抹布,但还是奋力地说话了。
“就算你得逞了,我也会说出去!会把你做了什么事全都说出去!我没什么好丢脸……”
冰玄霜无法忍受的是,清柏认为她的身心都会简单地照他的话做。就算清柏用暴力污辱了她,她也绝对不要默默承受这种污蔑。
然而清柏却说:“是吗?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住在火场吧?让他知道也无所谓吗?”
冰玄霜受到的打击比被殴打还强烈。
她的眼前浮现了南夜战清澈的黑色双眼。如果让他知道这么污秽的事情,冰玄霜就无法再碰触南夜战的灵魂了……
看到冰玄霜动弹不得,清柏便扑到她身上。见到冰玄霜终于屈服,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冰玄霜忍住作呕的感觉,想着只要挺过清柏的蹂躏,也就不会被南夜战轻蔑了。清柏拉开她的上衣,性急地解开衣带。
冰玄霜紧闭双眼,想要借此逃避不愉快的感觉,但反而让灵魂更敏感的额头两侧开始抽痛。
然后,她想起了南夜战所说的话。
“他们想要让你觉得所有灾难会发生的原因,都是出在你身上。但没有人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你自己也不可以这么想!”
这才是清柏强迫她的目的。他想让冰玄霜像相信赤诃的谎言一样,也屈服在他的威胁之下。
“冰玄霜,你拥有让你自己活下去的力量与价值。”
南夜战让她明白不可以忘了自己的骄傲。南夜战比冰玄霜本人都还要相信冰玄霜。可是如果他知道她最后放弃了抵抗呢?
冰玄霜顿时发觉自己做错了,开始猛然激烈挣扎。
她对清柏又咬又抓又踢,扭动着身体。
“呜哇,你这个……!”
清柏迅速放开钳住她的手,于是冰玄霜立刻爬起来。可是她接着就察觉到四周状况不对劲,不禁背脊发凉。
刺眼的光与热烧灼了她的视线。炉里的火焰燃烧得比身高还高了。
“怎、怎么……”
清柏吓得赶忙闪开,连冰玄霜也站起来抬头看。原本收敛在四方形火炉中央的火焰,现在却不断往上窜起、摇曳,就连炉火的侧穴都喷出了带有灼热旋风的红光,几乎要飞上作业台和洞顶。
清柏想出去呼救,转过身去却发现锻冶场的入口伫立着一个巨大的人影。大得不自然的头部反射着鲜红的火焰。
“笆儿大人……”
清柏不禁后退几步,戴着面具的笆儿推开他之后,朝炉火走去。
那张面具上代表眼睛的阴暗开孔直直地盯着冰玄霜,并伸出手召唤她。
冰玄霜虽然感到害怕,但比起清柏,她宁可靠近笆儿。
“赐你火神的气息。”
笆儿扯过冰玄霜的手臂,将她牢牢箍住。
看着黑色的指甲抓住她的手,冰玄霜涌上了一股不安。
所谓火神的气息指的不就是火焰吗?所以她会像蒙族所说,被扔进火焰之中……
笆儿面具上的嘴唇靠近她,轻声说道:“美丽才会是诅咒……丑陋不是。”
清柏与冰玄霜都没听懂他的意思。
“憎恨……愤怒……自己下的诅咒……”
那张面具开孔深处的眼球,就像在井底散发出光芒一样,笆儿呼吸中的腥臭味袭向了她。笆儿只是咕哝一声,炉里的火焰燃烧得就更加旺盛。在这个瞬间,冰玄霜从被笆儿握住的手上感觉到他的灵魂脉动,知道笆儿使用了巫术。
清柏吓得直发抖,当场趴在地上赞颂道:“火神一直荣耀!”
笆儿大人将食指伸进火炉中。接着,他的指甲前端出现了一小撮火焰。
冰玄霜目瞪口呆,但笆儿似乎不觉得痛,将那簇火焰带到冰玄霜眼前。冰玄霜以为自己就要被烧到了,本能地浑身僵硬。
笆儿逼近冰玄霜,将燃烧的指尖按向冰玄霜的心窝。
冰玄霜的上衣冒出黑烟,热度直达肌肤。
“啊!”
正当冰玄霜大叫之际,火焰消失了。但是冰玄霜感觉到那般疼痛化为波动,贯穿了她的灵魂。她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按着肚子,笆儿随之将手放在她的头上。
“火神一直荣耀!”
笆儿说完,示意冰玄霜跟着复诵一遍。
“火神一直荣耀。”
冰玄霜念完后,炉里的火焰便迅速收缩,恢复成原先的样子。笆儿则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态度,快步地离开了锻冶场。
笆儿所碰触的心窝位置,刚刚的疼痛立刻就消失了,不过冰玄霜还是隐隐感觉有一点灼热的波动,被清柏殴打而痉挛的腹部肌肉也逐渐地缓和下来。
可是,因为这场骚动而被遗忘的那把刀,刀身却出现了裂痕。清柏与冰玄霜因此显得很失望,之后也不再跟彼此说话了。
清柏大概是被吓傻了,一个人别扭地睡到早上。冰玄霜还以为自己没事了,但当福齐与其他工匠来到小锻冶场的时候,事态却变得更加严重。
“这个女人想勾引我的时候,笆儿大人就出来惩罚她了。”
清柏这么对福齐报告,接着还将裂开的刀身拿给福齐看,也同时告状。
“我好不容易修好了,又被她害得前功尽弃。”
“你胡说!修好它的人明明是我!”
冰玄霜虽然这么大喊,工匠们却选择相信清柏卑劣的谎言。
“不知羞耻的丑女!快滚出去!”
他们逼近冰玄霜,想把冰玄霜拉出洞穴。
冰玄霜已经有心理准备,自己即将被送往血池。
这时福齐却说话了:“笆儿大人是怎么惩罚她的?”
清柏将他所见到的一切毫不保留地回答出来。
这时,福齐走到冰玄霜身边。
“让我看你的心窝。”
见冰玄霜蹙起眉头,福齐干脆拿起插在腰带上的短刀,划开她上衣的前襟。冰玄霜顿时觉悟自己就要被污辱了。她的心窝上有被清柏殴打的瘀青,以及笆儿的手指所留下的伤痕。福齐接着缓缓地打开自己的上衣前襟。
他的心窝处,也有一道形似火焰的疤痕,形状几乎与留在冰玄霜心窝的烫伤痕迹一样。
工匠们来回看着两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福齐说道:“九年前,笆儿大人也曾把燃烧的手指按在我身上。那时我也是负责看火。在那不久,我便打造出一把拥有七处弯曲的剑,并当上了小锻冶头。”
福齐将剑尖指向清柏。
“这不是惩罚的伤痕。是接下火神气息的记号。”
福齐当场拆穿了清柏的谎言。
“像你这样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他人的家伙,不配成为赛族的工匠。你去跟朗歌说,要他指派你其他的工作。”
清柏脸色发青,却无法反驳,只能摇摇晃晃地走出小锻冶场。
福齐又命令雪芙儿:“如果接好这把剑的人是你,你就把它完成到底。”
福齐将有裂痕的刀身交给她,冰玄霜恍如置身梦境般地点了点头。
能够继续锻冶工作,比什么都还让她开心。她不会辜负南夜战的期待了。没有屈服在清柏的威胁之下,是正确的决定。
这件事发生之前,冰玄霜几乎没怎么见过笆儿,也几乎快要忘记那个人的存在了。可是她知道戴面具的笆儿在赛族内的地位,比技师长朗歌还重要,他是火神的祭祀长。工匠们都认为笆儿是个半疯的狂人,但对笆儿的魔力还是抱持着敬畏之心。
冰玄霜猜测,笆儿正是施予赛族钢铁耐魔力的人。她过去一直以为那是锻冶工匠的技术造成,但如果所有钢铁中部拥有那份力量,那么肯定是材料在运来锻冶场之前,笆儿就对它们施展了某种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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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夜战并没有放弃逃亡。
在习惯火场工作之前,他每天过的生活就是被鞭子驱策,工作到筋疲力竭,等待换班的号令响起。可是他年轻的身体不久就适应了,还能够保留一点体力等着换班。他记住踩踏板的节奏,尽量不浪费太多力量,以储备精力思考逃亡计划。
他最先思考的一件事,就是该如何把项圈上的铁链放进那堆燃烧的泥浆中,让铁链能被熔断。燃烧的泥浆指的就是火炉内提炼过后的矿渣,每天都要铲出好多遍。可是火炉很大,铁链的长度也控制得很好,让囚犯们无法靠近堆矿渣的地方。
南夜战耐心地回想赛族人的行动,不管是每天必须完成的工作,或是管理囚犯的模式,直到他看出原以为不规律的轮班顺序,其实也有其规则。
以撒贝为首的火场看守人们,用轮三班的方式日夜看管着囚犯。囚犯的休息也是轮三班的方式,但两者不会同时交班,而是分别依照踏板的号码逐一轮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