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就是想让姥姥高兴一下!”
“具体的问题你可以问一下奶奶的主治大夫,周医生,他说得会更加详细一些。”
小护士没有再说什么,推着小车,去了护士站。
……
门虚掩着,周医生背对着房门,趴在桌上写着什么。
我敲敲门。
“进来。”
我走进周医生的办公室。
周医生放下笔,拧过身子看着我。
“周医生,我是25床病人的家属,我想问一下我姥姥的病情。”
我说得很轻,生怕说话声音大了,扰乱周医生书写的思路。
“哦,快坐快坐,你就是那个制伏无赖的中学生啊,我听他们说了,你可真有两下子。”
我屁股刚坐定,一位带着眼镜的医生匆匆走了进来,“周医生,院长找你,你办公室的座机怎么打不通,是不是没有挂好?”
周医生正要准备和我深谈,突然被眼镜医生给打断了。
周医生检查了一下座机,听筒稳稳当当地嵌在机身的凹槽里,并没有出现位移。
周医生歪过身子,看了看机身背后的电话线插头,“哦,是插头松了,我还纳闷呢,怎么今天一个电话都没有。”
“赶紧和我去吧,院长等着呢!”
眼镜医生催促周医生,就像是一个刚刚上了发条的闹铃。
“小同学,我去一下,你在办公室等等我。”
周医生插好插头。
两位医生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室。
我抬头看见办公室墙上挂着《医生工作制度》,条目很多,表示着周医生的责任重大,工作永远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
我看到最后一条写的是“做好院长交办的其他工作”。
对面楼上白色瓷砖的反光恍得人睁不开眼,办公室里被映得光明至极,极分明的显出墙壁另一侧挂着的一个小镜框,镜框里用行草写着“独步杏林”四个字。
我以前见过中医铺子有过“杏林得意”的牌匾,一直没搞懂,这果园和医生有什么关系。
一盆四季青被反射的光照得蔫巴巴的,毫无可欣赏之处,估计周医生忙得顾不上浇水。
周医生的办公桌上比较简单,笔,本子,病历夹,一个卷起来的听诊器和几本书。
见周医生还没有回来,我百无聊赖地去翻那些医书,最厚的是一本《中英英汉医用词典》,抬起来沉甸甸的,像是姥爷在冬天穿的鸡窝棉鞋。
词典下面是一本《牛津临床呼吸病手册》,中英双语,只看封面上长长的医学单词就让人脑仁发酸。
一本半旧的失去完整封面的中医书引起了我的注意,周医生是西医,怎么看起中医来了?
书页有些发黄,书角微微卷起,书味有些怪异,木香、泥土、霉味、腐臭,甚至还有些烟味,五味杂陈,让我本来就不太灵的鼻子顿时失去了辨别力。
我翻开第一页。
“肺癌又称原发性支气管肺癌,是由于正气内虚、邪毒外侵引起的。”
是一本关于肺癌的书,莫非周医生想从传统医学里找出破解肺癌的良策,或者是寻找启发和灵感?
“以痰浊内聚,气滞血瘀,蕴结于肺,以致肺失宣发与肃降为基本病机。”
我又读了一句,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感觉姥姥的病确实和气血淤积有关。
“以咳嗽、咯血、胸痛、发热、气急为主要临床表现的一种恶性疾病。”
书里描述的和姥姥的症状一模一样,就像是一面镜子,纤毫不差地映照出姥姥的一咳一热,一痛一喘。
我要继续看下去,这本书或许对我有用。
我想把自己的根深深扎进去,让我的根系分散在这本书的每一个角落,不断汲取书中的养分,然后往大脑输送。
正当我要继续再往下看的时候,周医生推门进来了。
“不好意思啊,院长找我,不能不去啊!”
周医生抬起暖水瓶,“还没给你倒水呢,我这里只有白开水,你不介意吧?”
“不不不,您别忙活了。”
我第一次遇见这么客气的医生,让我这个看惯了医生白眼的病秧子泛起一阵暖意。
大部分医生平时不知道怎么样,只要一进医院的楼,就都人五人六地拿摸起来了,有一个算一个。
“你在看这本书啊?”
周医生放下水杯。
我这才反应过来,还没经书的主人的同意就擅自翻阅,实属不该啊!
“我是清风不识字,还要乱翻书,哈哈!”
“你喜欢的话,就拿去看。”
周医生坐在我对面,我和周医生发生了几秒钟的对视,我这才仔细看清了他的脸,他的面容如同刀削斧凿般刚毅,尤其是一双眼眸,炯炯有神。
正合我意,我把书按了按,抚平,放在腿上。
“你姥姥的病情你听你妈妈说了吧?”
周医生说得有点语重心长。
“听我妈妈和护士说了。”
我期待周医生能说出姥姥的病还有的治之类的话。
“痰细胞学检查的结果和切片检查结果前天就出来了,结果非常不理想。”
周医生说得很慢,让我的心越发沉重。我觉得姥姥就像傍晚墙头的暮光,正在一寸一寸沿着土墙消失,只剩下最后的一缕,还在被墙头跳跃淫笑的病魔一点点吞噬吸净。
“我听护士说已经转移到其他脏器了。”
“不单是脏器,骨头里也有。”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本来希望得到越开越好的消息,但从妈妈开始,我的耳道中却频频接受着越变越坏的信息。
这是我耳朵的悲哀,还是姥姥的悲哀,抑或是整个世界医学的悲哀……
这种悲哀像泛滥的黄河水一样,四处漫延,吸纳了所有病人和病人家属的无奈和委屈。
“你姥姥的肺癌细胞已经经过血液转移到了肋骨和胸椎,这种骨头上的疼痛反射到两肩,会造成病人抬不起胳膊。”
真被我猜中了,姥姥的“肩周炎”就是癌细胞的歇斯底里。
“周医生,那你们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我知道问了也白问,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你姥姥的肿瘤细胞到达骨骼以后,在含红骨髓的胸椎中生长和繁殖得很快,我们也无能为力了,现在只能通过采用化学治疗的方法,上一些唑来膦酸之类的药,缓解她的疼痛。但在杀灭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把正常细胞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