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梦你吃透了吗？”
段雅君茫然的对上凶神的视线，“啊？”
“还没吃透？”凶神的话语间有一种数学老师讲了三次，结果学生还没读懂题目的惊讶和无力。
小乞丐没明白他们对话的意思，只是看着凶神看过来，哆嗦着抓紧段雅君的手臂，嵌了泥巴的指甲几乎直接掐进了段雅君的肉里。
忙抬起手臂将小乞丐挡住，段雅君又看向凶神，“我……”
“就是没吃透是不是？”凶神叹了口气，随后又一挥手，“那就重头来过吧。”
段雅君心里那股面对老师的心虚还没冒出来呢，就看见凶神大手一挥，随后，眼前的景象就变了个样。
那些倒在地上堆叠起来的尸体变成了不远处裂出缝隙的地面，随后又变成了一块黑乎乎的屋顶。
段雅君回到了一开始的茅草屋，她又重来一次了。
重来的这一次，段雅君经历了比前两次更过分的经历，她出去提醒大家洪水的事情，她救了会被瓦片砸死的孩子，可是这次段雅君迎来了村民的敌视和戒备。
“你怎么就知道会有洪水？你说有算命先生就有算命先生了？！”
“你怎么救下来的偏偏就是村里有钱的大户呢？！怎么我的孩子被牛顶死的时候你没救呢？”
“现在村里都不好过，大家都是靠天吃饭的，你在地里刨不到食儿，就想阴招儿救了海哥儿？！想借着这个救命之恩讹钱？！”
“大家跟你走了，谁知道你路上要做什么呢？！备不住就是路上下药，杀人越货呢？！”
“真是说不准，你到时候直接把我们卖到牙行去怎么办？！”
迎着吐着唾沫的指责，段雅君在凶神看乐子的注视下，没有放弃，抬头劝了几句没用后，才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茅草屋。
“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放大了他们心中的恶意。”凶神靠在窗边，躲在窗后看着茅草屋前面的小路上偶尔走过的人在那里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你说这次还会有人和你一起离开吗？”
段雅君低头看着收拾好的行李，“会吧。”
找了个地方坐下，段雅君望着窗户外面，“我再等等。”
等了又等，在小路上说闲话的人受不住太阳直射都离开了，段雅君也没等到人。
又等了会，段雅君沉默着站起身，背起了自己的包袱，“走了。”
“去荔城？不留在这里等瘟疫爆发吗？”
段雅君看了眼凶神，没回答，堂堂正正的走出了自己的茅草屋。
走在路上，段雅君也路过其他人家的门口，坐在屋里的人都大笑着指着段雅君，也有软着语气劝段雅君留下的。
站住脚，段雅君看向劝自己的那户人家，“大爷，我没开玩笑，今天傍晚就会下雨。”
“后面大雨又断断续续，最后洪水会从虎牙山那边冲过来。”
直视着大爷的眼睛，段雅君诚恳的劝道：“大爷，跟我一块走吧。”
站在自家院子里的大爷被段雅君的劝说噎住了，迎着四周人家的打量，大爷恼羞成怒的一甩手，“我诚心劝你，你还想着讹我出去呢？！”
“快滚快滚！！”
段雅君皱眉，没挪动脚步，“我没开玩笑。”
“快走！”大爷干脆弯腰拿过锄头对着段雅君挥舞，“别在我家门口站着！！！”
后退一步，段雅君在那些人的脸上扫视一眼，低头离开了。
没有后面跟着的人，段雅君赶路的速度提升了不少，待彻底走出村子，已经进了山之后，段雅君又停下了脚步，“谁在后面？”
远处树干背后的人影下意识的一缩，没敢出来，待反应过来了之后，才慢吞吞的拖家带口的从树后站了出来。
段雅君微微瞪大了眼睛，是上一次那个老弱病残的组合。
在段雅君的注视下，寡妇握了握拳站了出来，“我，我是东边老宋家的，我们，我们能在后头跟着你不？”
“老宋家的？”
“我本姓周，夫家姓宋。”寡妇低下头，“我带着我婆婆。”
听了寡妇的话，一直站在一边的另一家阿婆也紧跟着开口，“你不常在村里和人说话，可能不清楚。”
“我是东北边那户的，你叫我一声宋大娘就行了。”说着，宋大娘推了推身边的小孙子，“这是我孙子，宋安康。”
段雅君的视线扫过她们，点点头，“跟我走，也不是完全安全的。”
“没事！”老宋家的媳妇立刻张口，“我们，我们信你。”
段雅君抿抿嘴唇，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就跟着吧。”
段雅君的话不是开玩笑的，两户人家跟在段雅君屁股后头赶路，光是要跟上段雅君的速度就已经足够累的了。
老宋家的媳妇是下过地干过农活的，没有一把子力气，也没法在村子里过活，可是她既要背着婆婆和自己的东西，又要在赶路的时候不时回头搀扶着身边的老小，速度也快不起来。
段雅君看了看太阳，又转头看了看后面费力跟着的两户人家，“再走快点，去前面找个山洞就歇下来。”
快要下雨了，天也快黑了，雨夜赶路，还是赶山路，段雅君都怕她们栽在这里。
听着段雅君的话，跟在后面的人都下意识的露出了笑容，加快了脚步，终于赶在下雨之前找到了一处藏身的地方。
凶神在段雅君出走村子之后，一直都没有现身，就连段雅君觉得他可能又要开始无聊的时候，他也一直都没有出现。
段雅君坐在洞口，仰头看着密集的雨珠连成线的从洞口上方掉下。
段雅君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她说不上来。
在洞里过了一夜，第二天的时候雨还在下，段雅君让她们都披上了蓑衣，手里握着木棍赶路。
这座山走的惊险不已，可幸好她们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走了出来。
雨势时大时小，段雅君看得出她们纠结的神情，但也权当做没看见，只是低头沉默着赶路。
她们还是赶到了那座寺庙。
段雅君提前熬了药让她们灌了下去，这一次没有人半夜呻吟，也没有人一头撞死在这里。
段雅君扫过上一次她们葬身的地方，松了口气。
她们在这里多歇了一天，段雅君去这附近的河里抓了几条小鱼，吃点肉，算作加餐。
再次上路的时候，段雅君走在了后面，眼睛穿过前方的雨幕，紧盯着她们四个。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段雅君放下手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尖叫。
出事了。
带着小孙子的宋大娘被段雅君重点关注了，可是越过了那些湿滑的泥坑，她还是在段雅君擦脸的时候一头撞上了树干。
雨天路滑，宋大娘抬起手中的木棍教训不想再赶路的孙子，宋安康拧着身子就要躲，可是他的手还被宋大娘紧紧抓在手心里。
脚下的湿滑，孙子的挣扎，手中扬起的木棍，都造成了宋大娘的离世。
段雅君沉默着看了宋大娘的状况，没时间安慰吓坏了的宋安康。
她抱着宋大娘的尸体在山上找到了猎户上山打猎时住的房子。
用力推开抵门的木头，段雅君把宋大娘安置在了里面的屋子，打算等雨小一点的时候，带着宋大娘出去安息。
事情好像开始重演了。
因为白天宋大娘的事情，李家阿婆再一次发热了。
段雅君看着宋家媳妇哀求的神情，低下头，张了张嘴，“会没事的。”
只是一句没用的安慰，可是听在宋家媳妇的耳朵里就好像是天神的保证一样，她垂下头照顾着自家婆婆，心里确实轻松了不少。
听着段雅君走远的脚步声，宋家媳妇没忍住抬头看了眼。在她心里，段雅君一路照顾她们，虽然不爱说话，也没对她们几个拖后腿的有过什么好脸色，可是就是能让她心里安定下来。
低头看着紧闭双眼的婆婆，宋家媳妇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天要亮了，段雅君在门口踟蹰，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进去。
深吸口气，又用力握了握双拳，段雅君正要敲门的时候，听到了里面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门蓦的被打开，段雅君被迎面要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还没张嘴就听见宋家媳妇抓着她的手臂喊着，“……我……我婆婆……我婆婆！”
知道事情还是发生了的段雅君抬手拍了拍宋家媳妇以作安慰，随后便迈步进了屋子。
李阿婆死了。
段雅君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宋家媳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走出房间的时候回头补了一句，“你给李阿婆整理一下吧。”
先是趁着雨小把宋大娘安置了，段雅君又弯腰给李阿婆挖了个坑。
“谢谢。”一直披着蓑衣跪在一边的宋家媳妇对着段雅君道了声谢。
段雅君把墓碑立正，“你没想过吗？”
“什么？”
对上宋家媳妇的眼神，段雅君开口道：“要不是我说会有洪水，你们就不会跟着我走出来。”
“如果不是跟着我走出来，宋大娘和李阿婆就不会倒在路上。”
宋家媳妇看着段雅君的眼神从茫然变成了柔和，“你是个汉子，是个男人，你也不喜欢在村子里到处乱逛，也不像其他男人那样开黄腔碎嘴子。”
“你知道我们在村子里过的怎么样吗？”
“宋大娘一家还好。”宋家媳妇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几处伤痕，“我家只有一个婆婆，我又是个寡妇，没个儿子。”
“村里很多人都说我是个克夫的命，可就算我克夫的名头那么响，我也得早晚多长颗心注意着村里的男人，注意着他们又会从哪个地方闯进我家里。”
“虽然跟你出来的日子不好过。”宋家媳妇又抬起头，笑着看向段雅君，“但我是喜欢的。”
“至于我婆婆，她早就被折磨的心气都没了。”
“她不止一次想用药带我一起去地下了。”
“……那你……”段雅君咬了咬牙。
“我得去。”宋家媳妇苦笑着，“我是他们买回来的，要不是他们用了家里所有的钱把我买下来，我现在早就不知道已经伺候过多少个男人了。”
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宋家媳妇站起身，“宋大娘家里的孙子估计要醒了。”
“那孩子昨天夜里闹了半宿，好不容易才睡着。”
段雅君点头，“我去看看。”
“别说重话。”宋家媳妇转头看向段雅君，“实在忍不住了，就给他张饼让他填填肚子。”
“那孩子昨天也没怎么吃东西。”
听了宋家媳妇的提醒，段雅君闷声点点头，犹豫了一会，还是在宋家媳妇的注视下开了口，“你早点回去，这附近说不好有什么野兽。”
宋家媳妇怔了怔，脸上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低下头应了一声。
段雅君深吸口气，转头走了。
屋里躺着的宋安康确实也醒了，他看见段雅君的第一眼就要哭，不过被段雅君用大饼堵住了。
大饼满是香气，饿了一晚上的宋安康下意识的舔了舔，一边流鼻涕一边咬大饼。
段雅君和宋安康也没等太久，终于还是等到了从雨里回来的宋家媳妇。
三个人缩在房子里待到了中午，段雅君便带着人下了山，赶在天色变黑的时候，才终于得了一位老汉的收留。
三个人歇了一晚就又开始赶路了，最终停在了荔城城门口。
段雅君像之前那样进了医馆，宋家媳妇也带着宋安康进了医馆帮忙。
段雅君上手很快，几乎是瘟疫的第二天就被小老头带到城门口去治病了。
宋家媳妇和宋安康都没了家人，段雅君自己也是孤身一人，在众人的窃窃私语和关注之下，他们三个成了一家三口。
不过是搭伙过日子了。
可是搭伙过日子也被段雅君体会到了一种幸福，宋家媳妇照顾她的生活，宋安康作为小崽子给段雅君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和很多麻烦，段雅君则是赚钱养着他们。
日子也过出趣味来了。
段雅君从床上坐起身，伸手接过宋家媳妇递来的药，“怎么又来了？不怕染上病？”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我照顾照顾有什么不对？”
段雅君染上了瘟疫，宋家媳妇一直都在床前伺候，尽管段雅君说了多次不用过来，她也依旧照着自己的想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