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长春宫的其乐融融,咸福宫的气氛则是要冷得多。
殿内“砰”得一声巨响,一尊八角蝙蝠仙姑纹梅瓶应声而碎。
歆眉隐在那层层鹅黄色纱幔后,大气都不敢出。
“真是岂有此理!”兰梦烟一双上挑美目赤红,随手又将原本好好地搁在小几上的茶碗拂到了地上。
歆眉身子猛地一颤,而后像是有些看不过去了,才眼神暗示了一通那些个同样不敢动弹的宫婢们将地上的残局收拾好,才小心翼翼地走近兰梦烟的身旁,轻声细语地道:“主子可莫要气坏了身子,歆眉心疼您的手哩,若是被那些瓷片给割坏了可怎生是好······”
说着就要用帕子去擦拭兰梦烟那一只已经微微有些泛红的素手,可动作才刚至半空中,就被兰梦烟不耐烦地瞪了眼,将手缩回到了宽大的袖里:“别来烦本宫。”
歆眉面色一僵,而后垂着首道:“主子饶命,歆眉也只不过是心疼主子,若是主子连您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那还有谁会疼惜呢?”
歆眉的一番诛心之言让兰梦烟身子僵直,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垂眸盯着手中的那封已经被她揉成了团的家书,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是本宫的不是?爹爹和母亲在书信里只会一昧地指责本宫,说本宫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让兰家岌岌可危······本宫又不是大罗神仙,如何能够知晓怎么做?”
歆眉瞅着眼眶微红的自家主子,于心不忍地劝慰道:“主子千万莫要想不开呐,老爷和夫人定也是着急了,才会一时间口不择言,歆眉相信他们一定不是出于想要指责主子您的本意才写得这封家书······”
兰梦烟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恨意。
歆眉只是个奴才,又不是自小跟在她身边伺候,自然是不明白也不会懂得自己现如今在兰家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和尴尬。
兰梦烟虽为兰家最小字辈的独女,享受着万千宠爱和尊敬不假,但同时也背负着必须兴旺兰家甚至带领兰家走向极盛的使命。兰梦烟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兰老爷那一张恨铁不成钢的脸,和兰夫人整日只会垂泪和责怪自己的神情,兰梦烟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和厌烦。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要背负着这不能摆脱的命运?只因为她是兰家一脉单传的最小的独女么?只因为她是女子,就应该带着兰家的希望入宫,拼尽全力去讨好那个性格乖张古怪的太后姑母,费尽心思去揣测她那根本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的冷情皇帝夫君?
兰梦烟思及此,唇边不由得扯出了一抹讽刺的弧度。
世人都道兰家有女才情相貌兼备,一生顺遂不说还入宫为妃,兰家真是行了大运才会得了兰梦烟这么一个争气的宝贝疙瘩。
可谁又曾料想京城第一才女也会有不为人知的痛楚?父母和家族在背后的紧紧逼迫,心爱之人的不理不睬,在宫中孤立无援的苦涩······这一切的一切兰梦烟都只能深埋在心底,不能在那娇媚容颜上泄露一分一毫,面对那些个愚钝至极又阿谀奉承的妃嫔,她也只能敛起厌恶,对她们无一不是和蔼慈善。
兰梦烟在恍神间偶尔会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大胆念头:何不就将那讨人厌的李霁欢给一刀亲手了结了?自己大不了就皇上和太后娘娘跟前大大方方地认罪,至于会被斩首示众亦或是丢到宫外十里之远的乱葬岗也无所谓了。
总好过如今身陷囫囵,在这幽幽深宫中受尽折磨,永远望不到头来得痛快。
若是自己不是那兰家嫡女,也没有在那灯火阑珊处回眸一眼,恐怕也不会有今日这进退两难的局面发生。兰梦烟睁着一双美目望向落雪簌簌的窗外,朱红的宫墙因那厚厚的莹白压在碧绿琉璃瓦上,映衬的愈发刺目了起来。
“主子,”歆眉担忧地觑着第一次露出了怏怏神色的兰梦烟,柔声道,“事情到了一个死胡同,不是意味着无可救药了,反倒是绝处逢生才是。”
兰梦烟回过神,眨巴着眼眸凝视着歆眉,声音晦暗不明地道:“说下去。”
兰梦烟的这一句话给了歆眉莫大的鼓励,她点点头,双手拢在袖中,乖顺地回道:“主子莫要担忧,依着歆眉看来,那欢嫔虽如今是一时风头无二,可越是这样,就代表着后宫里不满她的妃嫔越多,等到那些妃嫔的哀怨和怒火抑制不住之时······便是主子您反超的好机会。”
兰梦烟眼底闪过一丝诡谲,敛起原本浮在面上的哀伤,语气透着赞许道:“歆眉,你果真是本宫的知心人儿。赏。”
说完便从自己的皓腕中褪下了一只羊脂玉包赤金玉镯,又拉过歆眉的一双手拍了拍,才将这玉镯子交到了她的手中,一双美目定定地望着她,道:“只要你一直忠心耿耿于本宫,日后保准你衣食无忧······”
歆眉睁大眼睛看着那温润厚重的玉镯子,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面上的野心和贪婪一览无余,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玉镯,笑着朝兰梦烟福了福身:“歆眉谢谢主子赏赐,歆眉定当尽心竭力地伺候和为主子分忧解难······只要主子有用得到歆眉的地方,歆眉万死不辞。”
兰梦烟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但笑意却达不到眼底。
她早就看穿了在她身边伺候的歆眉是何等贪婪之人,歆眉还以为兰梦烟不知道,她有事没事就会趁着兰梦烟不在咸福宫,偷偷潜入她的梢间梳妆盒中顺手牵羊几件不甚贵重,兰梦烟也不常戴的首饰。
歆眉自然是不敢戴的,只不过会通过相熟的公公拿到宫外去变卖罢了······
兰梦烟一早便知晓了,只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笼络人心,给歆眉这贱婢一点甜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