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一白衣白发老者正闭目盘坐在蒲团之上。
天真无邪抢在大师兄前面跑了进来,异口同声道:“师父。”
刘九特意在外听着,心想这两个顽童还是害怕师父的,没有多叫出一声师叔来。
老者缓缓起身,面向二童,微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脸蛋,一人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
朝随后进来的大徒儿挥挥手,说道:“守真,我已知晓。”
踱步走向外边迎客。
张客山见凌虚真人鹤发松姿,红光满面,真似神仙下凡。
当即跪下施礼,恭声道:“晚辈张客山,拜见凌虚真人。”
凌虚子快步上前扶起他道:“张盟主扶危济困,威名远播,老道有礼了。方才谈话我都已听得明白,待我先为令郎把脉。”
张客山感激涕零:“多谢真人,我儿性命存矣!”
心想凌虚真人足不出殿,就能听到几人对话,果然道行高深,不是凡人。
刘九放下张予之,凌虚子号脉而诊,先是眉头微皱,进而神色大变:“张盟主,令郎体内这股真气是?”
张客山紧张道:“是晚辈一路以真气压制犬子体内毒性,莫非弄巧成拙?”
凌虚子惊讶之色仍在脸上,“张盟主可否让贫道探看一下身上真气?”
“有劳真人。”
他轻轻抓住张客山,接连探其数处气海,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看来你也中了此毒,不过已由自身真气从两肩伤口逼出。”
张客山佩服万分:“真人见事如神,正是。”
“不知张盟主这套内功心法如何习得?又为何没有传与令郎修习?”凌虚子转而问道。
张客山一怔,往事幕幕,涌上心头。
他自幼家贫,当地豪族用尽卑劣手段侵占百姓田土,其父带人反抗,被活活打死,母亲也因此被逼得上吊自杀。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张客山只身逃进深山,以砍柴为生,立志复仇。日子久了,将一把锈迹斑斑的砍柴刀舞得水泼不进。
于是有意钻研刀法,将毕生恨意倾注在刀锋之上,竟然无师自通,别开一路砍柴刀法。
及至弱冠,张客山自以刀法大成,下山将仇人一个个杀尽。
凶杀之案震动官府,然而无人知晓凶手是谁。
百姓只为除一大害而拍手叫好,大呼此乃天杀之。
大仇得报,张客山心下释然。
然念及世间冤屈不平之事多矣,朝廷又腐败无能,若无仗义之辈,正义怎得伸张。
便纵马闯荡江湖,专为替天行道,杀得南国一带土豪恶霸心惊胆寒。
终有一次,张客山前去搭救一名为富户强抢的民女,不料自己遭遇暗算,身受重伤。
眼看命在旦夕,幸为一神秘的世外高人所救。
高人怜他一身正气、刀法奇绝,然戾气暴躁,杀戮过重,便传他一套无名心法,令他好生修炼,随即飘然而去。
张客山伤势刚有好转,便赶去解救之前那位民女。
谁知那女子刚烈,以为张客山被富户害死,悲愤之下偷偷下毒,毒死了富户全家,自己也一同毒发身亡。
他悲痛欲绝,几近癫狂。
想起高人教诲,任何时候都不可自暴自弃。
便专心修炼起这无名心法来。
这一闭关,果然内力精进,通达全身,浩浩乎有超脱世外之意。
越往深处练,越感觉这心法精深玄妙,平和之气浸润脏腑,自己遁世归隐的念头也越发强烈。
然而内心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世道不平,大丈夫岂可置身事外?
故平日只以修习心法来洗涤杀戮之气。
虽停止了深入修炼,但以他的内力修为,徒手开碑碎石已为易事。
由此通性达心,不再使用杀戮过重的柴刀。
又穷究于刀法造诣,以现有心法辅之,到三十岁上,悟出一套绝世刀法,命名为天杀刀,以之纵横江湖。
到后来开宗立派,成立天道盟,下设一十三处堂口。
分别为正气堂、崇德堂、尚贤堂、忠亮堂、廉胜堂、见性堂、振武堂、善照堂、知节堂、明义堂、烛远堂、仁风堂、亢见堂,广纳受尽欺压之穷苦百姓。
但有那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豪强恶人,听到天道盟的名号,无不闻风丧胆。
其声势日益壮大,势力更是遍及长江以南之乾国全境。
张予之身在襁褓之中便由张客山收为义子,后传他天杀刀法,却不曾传授心法。
只因当日那世外高人告诫,心法不得轻易传与他人。
天杀刀法所创之时,他感高人大恩,刀法招式口诀要领,都与无名心法紧密相连。
张予之其实已将刀法练得精熟,只是他未习心法,不明其就,纵练些别的内功,于刀法威力上也是打了折扣。
张客山也曾找了不少高手,有意让义子学习别的武功。
可他自小沉迷于自己这套刀法,于别的功夫都学不进去。
终是不忍浇灭其热情,由他整天练刀。其间几番想把无名心法传授与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遂将自己当年为那高人所救,得授心法,这心法又如何玄妙,高人又如何叮嘱等,据实告之真人。
凌虚子听后,抚掌笑道:“这老家伙,果真找了一个好传人。”
张客山闻言一惊:“真人认识那位高人前辈?”
凌虚子微微点头:“传你内功心法之人,是不是摩顶放踵、目生重瞳。”
“正是!”张客山浑身震颤。
激动道:“那高人前辈于在下有救命之恩、传功之义,德重恩弘。晚辈多年打听,江湖中竟无他老人家半点消息。原道自己福浅,不想真人竟识得他。不知晚辈有生之年,还能见他老人家一面否?”
凌虚子抚须道:“天意冥冥,张盟主不必过分痴求。我这老友天纵奇才,世所罕见。他自号浑苍野老,性情孤傲,独来独往,连我也不知晓其行踪。只要缘分到时,相信你们自有再见之日。”
张客山听了好不失落,只得微微点头,又问道:“浑苍前辈传我的绝学,晚辈受用无穷,不知是何来历?”
凌虚子悠悠道:“野老传你的这套心法,名唤苍黄诀,共有十三层,是他穷毕生心血所创。此功法遇柔则柔,遇刚则刚,能强心志,能化戾气,陶人心性,变化无穷。”
说罢掉转话头,“野老既有传人,贫道亦十分欣慰。只是以张盟主根骨资质,将将止步于第九层修炼上,实属可惜,想必是放不下世俗之事。”
见他说得无不准确,张客山深为钦佩。只因自己不愿遁世,的确许久不曾深入修炼过这门心法了。
“看来我这老友,确实是没有看错人啊。”凌虚子微微笑了起来。
无邪在一旁听得急了,嚷道:“师父,我知道二叔很厉害啦,你快帮大哥哥解毒好不好?”
凌虚子捏着她的小脸蛋道:“无邪说的是,师父一时想起故人,倒有些唠叨了。”
转而对张客山说道:“令郎有苍黄真气在身,性命暂时无虞。你们所中之毒,名曰黄泉待时散,乃那西域老人所制,毒性奇特,可伺时发作。令郎毒发时间应在四个时辰左右,至此又有半日以上,毒已深入脏器,要想根除,除非......”
张客山不禁心跳骤紧。
天真却打断道:“那西域老人能有多老,比师父还老么?”
“当然没有师父老,师父是老头,他是老人,当然是师父更老。跟师父比起来,应该叫他西域老孩才对。”
无邪回答得一本正经。
“不,是西域小孩。”天真又辩驳道。
“不,是西域婴儿。”无邪更加着急起来。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凌虚子摸了摸两个小徒弟,继续道:“贫道师祖广阳子,留有一部太虚真经,乃我道门镇教之宝,习之可炼气化神,得道成真。此经虽只传历代掌教,贫道乃自作主张一回,传于令郎修习,以救性命。只是于张盟主,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客山惊道:“承蒙真人大恩,竟肯传授神功相救。不知真人有何吩咐,张客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凌虚子笑道:“此事说难也易,说易也难,只在张盟主一人身上。”
张客山大为疑惑:“还请真人示下。”
对方跨出两步,这才说道:“尊驾任侠驱驰,除暴安良,原为义事。不过天道有常,无为而无不为。多造杀戮,往往于事无补,冤冤相报,至于何时方了。”
一番话娓娓道来,说得情真意切。
“贫道掐指算来,天道盟气数已尽,此乃天意,不可强为。张盟主实与我道门有缘,不若放下尘世争端,余生屈就弊观,专心修炼,也好早日得成大道。如尊驾有意留下,我便破例把太虚真经传于令公子。”
张客山听了,却是一时踌躇。
心叹凌虚子真乃神人,灭盟之事自己尚不及相告,他深居山中,仿佛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般。
想起自己奔波半生,只信事在人为。
不料造化弄人,昨夜手足背叛,一朝万事成空,还连累害了归云庄上下,不禁悲从中来。
如今所求,一不过义子得救,二是为盟众报仇,偏偏两者要选其一。
他舐犊情深,又义气深重,一时真有些难以抉择。
张予之听得,挣扎着坐起道:“义父,真人神仙在世,救济众生,为我区区贱命,不惜破例,予儿实在愧不敢受。只盼义父留得自由之身,莫要牵挂于我,速速下山整办大事,重振我天道盟雄威。予儿身赴黄泉,也要纠集地府冤魂,斩那不公阎罗!”
张客山听他豪言,突然惊醒,放声大笑道:“予儿好气魄!吾意已决。”
即对凌虚真人拜倒。
“弟子张客山愿皈依三宝,在山中修行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