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刘九先回来了,手上拿着刀剑和凌虚子所赠书籍数物。见有吃的,坐上桌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边吃边抹嘴道:“郭豹这厮还躺在地上,脸上那四个字血迹都干了,与他那张脸可真是绝配。”
张予之好奇道:“哪四个字,我也想亲眼瞧一瞧。”
婉儿一下子脸色通红。
“四个字,恭喜发财。”刘九笑了笑,“你刚吃饱,还是别瞧。那脸跟个茅房板子一样,免得你一顿白吃了。”
婉儿捂着嘴,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刘九虽是这么说着,却一点也不影响自己食欲,口腹十分满足,继续道:“素闻翼轸校尉擅长一门决明指法,能隔空打穴,果然名不虚传。那厮被他这么一点,醒来不傻也残。”
“这就叫罪有应得。”婉儿笑道,“他猥琐下流,不是什么好人,祸害的姑娘肯定不少。要是我这会儿去,可当真要忍不住杀了他的。”
归弢这边来到郡府,手持乾门司秘令,一路畅通无阻。
府内此时果然乱作了一团,都在讨论叛军一事。
秦垒见他去而又返,赶忙躬身相迎。
他学着陈继的口气,居高临下道:“我适才截获一封书信,乃是广成郡叛军头子张予之写给罗坪山松岭寨匪首三眼弄子的,两人原来早有勾结,商量要一起攻取启临城。”
“啊!”秦垒额头微微出汗,显得十分吃惊,暗地里却是满腹狐疑。
“信中所言,叛军今晚会运抵一批财宝和军器到罗坪山。”
秦垒不敢置信道:“上差,不知此信如何得来,可知真假?”
“乾门司做事,你要过问?”归弢眉头一横,语气冰冷。
“下官不敢......不敢,只是大敌当前,终究要谨慎些为好。”
归弢就坡下驴道:“我其实也不相信,这信上署名的是张予之。难道三眼弄子小小的土匪,还能得叛军头子如此重视,亲自写信?”
他耍了一招欲擒故纵,是想让秦垒自己去请万尽贤来辨认笔迹。
“三眼弄子虽不成气候,但非常之时,叛贼联络土匪造反,也合常理。”
秦垒见他口风一转,自己反倒要站在他一方说话,才显得尊敬。
又说道:“上差公务繁忙,许是忘了万尽贤就在弊府么。他肯定识得张予之字迹,有他在,信件真假一验便知。”
归弢大叫:“对啊!我却忘了这茬,快快叫他来看。若真属实,秦大人也好早作准备,将土匪一网打尽。相爷那里,知你又立新功,必定高看一眼。”
秦垒喜出望外,同样是立功,通过乾门司之口传到隍纨耳中,那份量自是大大的不同。
还好自己之前没有得罪他,那陈继不好巴结,这小子身上倒还可以下点工夫。
对归弢千恩万谢,“功劳都是上差给的,下官没齿难忘。但得上进,必定牢记您的恩情。”
说完便叫万尽贤出来看信。
他拿过信纸,仔细看了一会儿,脸上十分震惊,却又肯定道:“不错,正是那贼子写的。”
万尽贤一直笃定,张予之必遭毒死,广成郡被拥立造反的肯定不是这小子。刚将自己所想告诉过段森和秦垒,但他二人都不置可否。
确实,当务之急是防备叛军,是不是张予之又有什么要紧。
如今看到张予之亲笔字迹,心下十分疑惑,眼神死死盯着归弢。
秦垒激动道:“上差明察秋毫,下官感激不尽。这三眼弄子好大的狗胆,待下官禀告段将军,一同领兵前去剿灭。”
说话间,段森也走了出来。
秦垒忙上前禀明情况,直言幸得将军在此坐镇,三鸿郡可保无虞。真乃天子英明、百姓之福,无端一番肉麻吹捧。
段森见了书信,对事实深信不疑,早把万尽贤的话抛之脑后。一面令人加紧打探军情,一面叫手下召集将士。
归弢与几人一起商议,段森决定今晚在罗坪山下必经之路设伏,剿灭叛军运送队伍,隔日再攻打山上匪寨,以除后患。
归弢假意道:“有段将军天威在此,叛军自然手到擒来。不过松岭寨虽是乌合之众,然山势险要,打起来也要费些工夫。当前紧要的是防备张予之叛乱大军,不如......”
段森见他故意卖关子,言道:“阁下有何良策,尽可说来。如能立功,本将定向隍相保奏,提拔于你。”
归弢乃道:“如此多谢将军。实不相瞒,我早在寨内埋有内应,因此获得这封书信。在下之意,不如先写一封招降信,我就上得山去,等今晚段将军灭掉山下敌军后,趁军威正盛,就在山寨四处放火,吓破他们胆子。
“当此之时,我再持信招降三眼弄子,他定屈服。万一真若不降,我便将其一剑杀了。到时群匪无首,不足为患。”
段森心想,就由你去走一遭,就算反被土匪杀了,关我何事。
赞赏道:“此计可行,秦大人你这就写吧。”
秦垒听了,又要写什么劳什子招降信,暗自叫苦不迭。
无奈段森发话,只得飞速提笔,由归弢口授,一字一句将招降信写好了,盖上官印,心里却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满是担忧。
万尽贤借机上前称赞起归弢,“大人有勇有谋,连土匪窝里都钉下了眼子,不愧是陈大人器重之人。”
归弢见他言语不善,反唇相讥道:“陈大人有皇上交待的要务在身,这些事我自当为他分忧尽力。截获张予之书信,全靠我山寨内的眼子机灵,不过要论钉眼子,我是万万比不上阁下亲力亲为的。”
一番话怼得万尽贤面皮涨红、闭口不言。
若在平常,归弢口上定要趁机对万尽贤穷追猛打。
可惜此时要事在身,他惮于万尽贤机警,怕被看出端倪,也不敢横生枝节,过多消遣他。
秦垒一将书信写好,归弢拿起就走。
对方不失时机,又拉着他恭维了一番,这才送出郡府。
回到客栈,婉儿见他胸有成竹,料想事情定肯办得顺利,也跟着喜笑颜开。
忙前忙后,将烤鸭和烧饼特意拿去楼下厨房热了,招呼他快吃东西。
刘九打点好行囊,归弢乃领着几人到城北马厩,出示刚才从秦垒那里要来的调马手令。
差役忙领着四人去挑选军马。
马槽角落里正卧着一匹黑马,浑身无半根杂毛,只是瘦骨嶙峋,伤痕累累。槽前堆满草料,它却一口不吃。
张予之一眼看去,大为惊奇,此马正是义父的坐骑墨骢!
原来当日张客山在云生谷中放归马匹,这墨骢出得谷口,正巧又被前来追击的万尽贤等人看到,遂将其逮了起来。
吩咐士兵进谷拿人,但谷中寸步难行,不少兵士摔下悬崖。万尽贤见状,只得放弃了搜捕。
随后于谷口设伏多日,终不见张客山踪影。
深知他一贯作派,连马匹都除去行头,就此放走了,多半是临死所为。
西域老人的毒药从未失过手,江湖上用毒的人有口皆碑,他对此毫无怀疑。
退一万步讲,就算张客山没有毒发身亡,在这谷中多日不出,也是九死一生。就算他能找到凌虚子,也未必能医好性命。
但事情总有意外,如非亲眼所见,此事不足为外人道,心中总存着一丝忧虑。
回来后信誓旦旦保证,段森将就信了。反正天道盟大体已遭覆灭,隍相又忧心于西南叛乱日益猖獗,早有授意,让他咬定张客山死亡之实。
墨骢就此被万尽贤进献给段森,这马儿也通人性,认得眼前之人,坚决不让仇敌骑它,数次将之甩于地上。
段森气急败坏,连抽了它几十鞭子。
终是爱惜宝马,不忍杀之,叫万尽贤放来城中马厩饲养。
谁知墨骢一连绝食数日,喂马的也拿它没有办法。唉声叹气,可惜了一匹宝马良驹,只等它自己活活饿死。
张予之含泪上前抚摸着墨骢,多日前它还驮着自己突出重围,此时却成了这副模样。
轻轻叫唤墨骢的名字,知它不肯吃仇敌之食,把面前那堆草料全部扫开。
墨骢抬头望着小主人,乌黑的眼睛里霎时又有了光彩。
随即嘶鸣而起,两蹄直蹬马槽。
众马夫本以为此马必死无疑,哪晓得碰见了此人,片刻间又生气勃勃,不住称奇。
张予之大喜道:“好马儿,我这就带你走。”
忽而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那可不成,这匹马是段将军的,你再挑过一匹。”
回头一看,一名差役趾高气昂,正斜着眼睛看向自己。
“我们有手令在此,你敢挡我?”刘九上前质问道。
那差役啐了一口:“哪里来的乡巴佬,连规矩都不懂,爷们儿几个今天可还没见着荤腥呢。”
说着伸出肥厚的手掌,在四人面前抖了几下。
归弢拉过几人,耳语道:“这厮只是要钱,给他便是,不要横生枝节。”
婉儿却不依,将乾门司秘令晃到他眼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那人哪里认得秘令,两眼放光道:“好大一块金子!这还差不多。”
伸手拿住令牌,却怎么也掰不动。
婉儿用力一扯,收回秘令,把对方带了个大趔趄。
随即大骂道:“乾门司上差办事,你这狗奴竟敢阻拦。”
那人迟疑道:“什么乾门司,没听说过。我只知道,这马匹是反贼之物,现下你们一来它就活了,莫不是反贼一伙!还敢冒充什么乾门司,爷们几个可不是好惹的。”
手掌一挥,身后几个差役面露不善,走上前来。
婉儿三人随即握住了兵器。
归弢忙打圆场道:“官爷息怒,莫要说笑吓唬我们。规矩我们自然懂得,调马手令在此,岂能与反贼有瓜葛。”
说话间,轻轻将十两银子塞到对方手里。
那人掂量了几下:“看你们这副胆子,也做不了反贼,下次知趣点儿。”
手一挥,“兄弟们,继续喝酒吃肉。”
其他差役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婉儿还有不平之色,正想办法,要出口气。
归弢劝道:“这些恶吏还好应付,只要几个钱,别的都不管的。你说乾门司,朝廷政令不通,岂会人人认得。一帮混吃等死的牲口,不必与其计较。”
张予之这时打开栏门,给墨骢装上马鞍辔头等物。
其他三人各自选好马匹,都围过来摸着墨骢。
刘九由衷高兴道:“苍天有眼!师父宝马物归原主。”
归弢赞道:“这就是天意,正是马到功成之象。”
墨骢随之人立而起,张予之一声“驾”,如箭般冲了出去。
三人紧随其后,快速跑出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