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对杨道南一抱拳:“杨大人,多谢你指点相救于我。”
“这是皇上吩咐的,就是他们救不出你,皇上也会想办法救你,你要谢便谢皇上。”杨道南坐到车前,准备驾马。
张予之心想,皇帝如何得知我被隍纨关押了,必是你去禀报的。你如此神通广大,竟准时在路上等着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就是要再替隍纨抓我也亦非难事,这声谢你反正也没谢错。
便即说道:“请杨大人替我,谢过......”
他清了清嗓子:“......谢过皇上吧。”
这声皇上一出口,耳听得车内又咳嗽了起来,似乎还伴有微弱的哽咽之声。
片刻之后,车内归于平静,皇帝淡淡的声音传来:“杨爱卿,走吧。”
杨道南拱手听命,驾车徐徐离开。
骆萦怀望着马车叹道:“看来这皇帝也是一个可怜人,活了这么大,今儿个还是第一次出城。可见生在帝王之家,未必是什么好事。”
张予之边走边道:“义父曾对我说,君忧其民、民忧其君。若没有隍纨,他本该是一个不错的皇帝。”
“没有隍纨,皇帝就是你父亲来做,也轮不到他啊。”骆萦怀不平道。
“嗯,若我父亲没有身死,义父想必会尽心辅佐。皇帝刚才对我说的八个字,是我父亲亲口对他讲过的,我当牢记在心。”
骆萦怀不禁发问:“可是二哥,你说光靠皇帝一人,就能治理好天下吗?就是可以,谁又能保证坐上皇位的,一定是个好皇帝呢?”
张予之挠头道:“当然不能只靠皇帝一人,还要臣子贤明正直,遵规守矩,依法办事。至于皇帝是好是坏,历来都是嫡长子继承,这个就得看天意了。”
“那我觉得,还是像古时候尧舜那样最好,谁圣明就把皇位禅让给谁,这样就不会出坏人了。难得的是,圣人又会有几个呢。”
“嗯,三妹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好奇怪,你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啊?”
骆萦怀笑道:“我才不感兴趣呢,谁做皇帝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这都是师父告诉我的。他特别喜欢看书,尤其是在深夜,看的都是些诸子百家的学说。我跟你说,他看起书来连灯都不要点的呢。”
“独孤前辈见多识广,原来于治国之道也有涉猎,真是心忧天下的义士。不过你说,他怎么晚上看书都不需要点灯啊,难道是凿壁偷光。”张予之不解道。
骆萦怀眼前立马浮现出师父鬼鬼祟祟去凿人家墙壁,偷光读书的样子,不禁眼泪都笑了出来。
“真是笑死我了,亏你想得出来。我师父眼睛碧绿,是因为他天生一双夜眼,可在暗中视物,故而不用点灯。嗯,就跟猫儿一样,当然也不是一点光亮都不要的。”
张予之啧啧称奇:“独孤前辈竟还有此异能,他轻功冠绝天下,一副侠义心肠,真是难得一见的高人。”
骆萦怀见他一个劲地夸自个师父,得意道:“好啦,你就别拍我师父马屁了,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这会儿可听不到。”
张予之笑道:“话说回来,你问我的问题,我也曾问过义父。他说再圣明的人,都会存有私心,这是难以避免的,更别提建立功业,坐拥天下了。”
“历朝历代至今,皇帝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当然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坐,但为了避免儿子争夺皇位,才定下规矩,一律由嫡长子继承。我看,之所以圣人难出,就是因为能克服欲望的人太少了,在皇帝之中更是如此。”
骆萦怀呶着嘴道:“太少就太少吧,反正我觉得不妥,当皇帝这么重要的事,哪里能一出生就决定了,这跟掷骰子有什么区别。要是其他皇子比嫡长子更贤明,为什么就不可以当皇帝呢?”
“这个我也问过义父,他说贤明与否,也是可以伪装出来的,垂涎皇权之人,必定为此不遗余力。”
“然而嫡长子却只有一个,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能有效制止争夺皇位的祸乱。故而嫡长子继位,是最稳妥的法子,也能让觊觎皇位者心服口服。”
骆萦怀颇觉有理,想了一会儿,又惊叹道:“二哥,我转头一想,你不就是圣人吗!你放着三鸿郡的乾王不做,硬要跑出来寻你的红颜知己。”
“哈哈哈,我看你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儿!”
张予之羞得满脸通红:“我哪里能和圣人沾边,归弢兄长本就是大首领,他英明神武,我是十分钦佩的,哪能因为我的身份,就让他屈为臣子。以后若他能做得皇帝,才是天下百姓之福。”
“那也对,不过做皇帝有什么好的,要管着那么多大臣,还得天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哪比得上江湖中逍遥自在。”
张予之感慨道:“不说做皇帝,就是做个县令,高高在下,荣华富贵也都享之不尽。”
“可是从古至今,这世上总是有一群人,他们不贪图享受,不滥用职权,不骄奢淫逸,不明哲保身,不急流勇退,不肯放下肩上的重担,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反而坚持操守、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甚至受尽委屈,不惜性命,也要坚持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放在江湖中,这样的人不畏权贵,颠沛流离,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也要坚持做一个除暴安良的大侠,你说他们是为了什么。”
骆萦怀若有所思,说道:“那当然是为了天下苍生福祉,社稷公平正义。有什么好官我不清楚,但你义父和我师父,不就是这样的大侠么?”
“嗯,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崇敬的人。”
骆萦怀鄙夷道:“可比起那些坏人来,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
残阳如血,红霞漫天,垂在大路尽头。远处的农人荷锄归家,暮鸟倦而飞返,天地间一片萧瑟秋风。
二人默默注视着远方,马车的身影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