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卷起沙石，恍惚间迷了人眼。
九月也不过刚刚入秋，还有夏日的绵热，但此刻崔凝竹心里却是彻底的冰凉。
她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她唯一动了心的男人，如今却想要杀了她。
崔凝竹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
顾筝劝她想清楚自己要走的路，那个时候她答得干脆，但心中到底还有迟疑，是因为她放不下这个男人。
所以才跟着他回益州，面对满王府的女人，她没有拈酸吃醋，面对他的儿女，她适当地远离。
她只是想静静地爱着他。
就算不是一腔深情，她也对他付出了真心。
可如今就换来这样的下场？
崔凝竹觉得自己无比可笑，她抬头看向穆云峰，面色无比平静，“靖王在南疆之战中被人下了蛊，每每发作便会头痛欲裂，他的性格也变得暴虐嗜杀……咝……”
“你闭嘴！”
崔凝竹每说一句，靖王的脸色就沉上一分，他手中力道加重，刀刃嵌入崔凝竹的皮肤，血顺着他的手指蜿蜒而下。
“你说过，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靖王咬牙切齿，他对崔凝竹那样好，她是他最后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却没想到她也在这个时候背弃他而去。
果然，没有一个人是留得住的。
这些人统统该死。
靖王脑中升腾起的杀意险些克制不住，穆云峰见情势不对，立马出声道：“王爷，你怎么不问问展云台，他刚才愿意舍弃自己，为你救得一条活路，你就真不在意他的死活吗？”
刚才崔凝竹所说的一切也让他极度震惊，靖王身体里有只母蛊他是知道的，这是为了控制崔凝竹，对他自己则是无害的。
却没想到靖王在南疆之战中又中了另外的蛊，这就能够解释他的异常了。
为什么蛰伏了那么久，靖王会在这个时候对京城发动攻势，虽然是有先前怀州被夺之恨，更多怕是蛊虫对他的影响与刺激。
他忍不下去了。
“展云台……他死了吗？”
靖王的眼角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起来，这让他整个脸庞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他原本可以不用死的。”
穆云峰的目光有些沉寂，却在不动声色地找寻机会，靖王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或许他真会杀了崔凝竹，杀了这个他曾经最爱的女人。
而他，不能让他这么做。
“是你杀了他？”
靖王扯了扯唇角，嘲讽道：“本王让他带兵与你对战，他却不肯，没想到最后还是死于你手。”
“不是我，是他自己不想活下去，撞向了我的长枪。”
穆云峰神色有些黯然，他是真的为展云台的死而难过，若是他不那么忠心于靖王，若是他能为自己而活，或许结果都会不同。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靖王。
穆云峰脚步微微移动，右脚脚尖已经不动声色地戳进了一堆细小的沙石中。
靖王听了他的话却是微微一愣。
就在这个时候，穆云峰右脚猛地使力，一堆沙石扬向了靖王。
他下意识的闭眼，却感觉怀里一空，崔凝竹已经被穆云峰扯了过来，靖王还想伸手去攥，却感觉到喉间猛地一紧，接着又是一痛。
“噗！”
轻轻的一声，仿佛手指戳破气泡的声响。
靖王的视线垂落，只见那杆红缨枪已经直直地穿透了他的喉咙，血液顺着红缨浸出，一点点地滴落在地。
他一张脸憋得涨红，张开的嘴却只能发出“嚯嚯”的声响。
他不相信，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他离成功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靖王的眸中有着不甘和后悔，他一双黑眸渐渐失去了光彩，整个脑袋慢慢地垂落在了肩膀上，一动不动。
崔凝竹转身，只呆呆地看着。
她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握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握住。
指尖蜷缩，又被她缓缓收了回来，一点一点握紧，崔凝竹的眸中缓缓淌出泪来，“也许，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就算不死，他被脑中的蛊虫一点一点蚕食，离最后的疯魔也不远了。
但崔凝竹却没脸去寻求顾筝的帮助。
这场战争，让多少无辜的人死在了靖王的手中，大业伤了国力，从此怕是又要风雨飘摇了。
“我本来也不愿意杀他。”
穆云峰抽加了长枪，靖王的身份轰然倒地，激起了一地的烟尘。
“一切都是他的命数，与人无尤。”
崔凝竹蹲在了地上，她伸手合下了靖王的双眼，又用衣袖插去他脸上的血污。
穆云峰默默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忍地开口道：“恐怕我无法让靖王留有全尸，他的头颅我要借来一用。”
崔凝竹擦血的动作一顿，眼神空洞而又麻木，她听见自己用平静的声音道：“用了之后记得归还，我会亲自为他缝上。”
“好。”
穆云峰点头应了一声，长枪扬起，一抹血线瞬间飚飞，而靖王的头颅已经被他提在了手中。
……
城楼之下，顾大人还在奋勇杀敌，可这些益州兵悍不畏死，个个都像是猛虎恶狼似的。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一支军队，明明千里奔袭，他们应该累不可支，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们非要打下这里？
难道是因为靖王吗？
主帅自然是一个军队的灵魂，主帅强，士兵就强，主帅弱，则士兵更弱。
若主帅阵前战死，士兵自然溃不成军。
可后面的援军为什么还不杀到，难道真的突破不了靖王他们的防线吗？
顾大人心里有一丝焦急，若是再僵持下去，他手下的士兵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正在这时，他看见了远处扬起的烟尘，似乎有一大堆人马正在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跨骑黑马，一身银甲在月色中泛起一层凛冽的寒芒，他一手勒着缰绳，另一只手中却还提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离得近了，顾大人才发现那是一团黑发，而黑发之下，是一颗头颅。
一杆长枪破空而来，猛地扎在了两军阵前，让所有人之为一震。
接着便听到身后响起阵阵高声呼喊。
“靖王已死，缴械不杀！”
“靖王已死，缴械不杀！”
“靖王已死，缴械不杀！”
“……”
这呼喊声汇成一股洪流，穿破云霄，石破惊雷。
所有人都愣住了，便见一银甲将军纵马而来，将手中头颅高高举起，他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沉声喝道：“靖王头颅在此，缴械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