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答应了?”听到我这话,清霄也是微微一愣,倒是有些不明所以了。
“清霄帝君,帝君请您去远照殿一续,说是有事相商。”我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清霄解释,桑落说过,今日之事,不需得太多人知道。正想着要如何回答,却见了一身紫衣的紫珀匆匆跑了过来,许多日未见,如今再见,这小丫头没了先前的冰块脸,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只是那一双眼睛就未曾在我身上停留过,只是直奔着我身旁的清霄去了。
“我去去便来,三妹……”清霄倒是看都没有看紫珀一眼,一双金眸只是落到我身上,欲走却还是有几分担忧。
“放心吧,我不会乱跑的,我回房去等你们。”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安心,瞧着紫珀领着他离去了,这才收起一张笑脸,转头朝蕖幽阁的方向走去。
在紫微宫这么久,来蕖幽阁的次数,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只是之前都是误打误撞,每次去,都能在里面遇到师傅桑落。今次终于是记得路了,那个会在蕖幽阁遇到的人,却已经永远消失不见了。
抬手抚过光滑的墙面,这神人仙法的确好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间房子就这么没了,怎么看,都看不出这被封堵的痕迹。
“师傅,都是我害了你……”低声喃喃,声音中已经克制不住地带上了哭音,若不是我,桑落便不需要唤醒东华帝君,便也不会落得这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来这里这么些日子,从来都是要他为我操心,捅了九韶要他救,落入花海要他救,就连去了凡间,他也要分心送个人过来看顾我。
想到看顾,我这才想起了素衣。桑落先前说过,素衣是这蕖幽阁中的一架古琴上的仙魂,当初在地府讨回了素衣的魂魄之后,桑落将其封印回了琴上,如今这琴就在蕖幽阁里。现在,蕖幽阁被封,也不知道素衣到底怎么样?
“这是怎么了?”我犹自扶着墙面出神,却是听得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到站在身边的君崖时,我微微一愣。他却是皱起了眉头,“怎么哭了?”
他这般一说,我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我收回了抚墙的手,面前扯起一丝笑容,声音却是带着几分沙哑,分外难听:“真是好久不见啊,君崖师兄。”
“不是说你如魔了吗?如今情况如何,师傅呢?”君崖的眼中满是关切,他转头看了一眼墙面,又四下看了看,突然反应过来,“这……这蕖幽阁呢?”
“师傅封起来了。”我擦干脸上的泪,转身带着君崖往初阳殿的方向走,“师傅跟我二哥有事要谈,你先去初阳殿等等吧。”
走出去几步,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君崖想来是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低声问道:“是……是师傅回来了?”
他这么一问,我身子一颤,颇为震惊地转头看他:“你知道?”
“六百年前,我求他救你时,知道的。”君崖顿住了步子,面上带着一抹苦笑,“若是他是师傅,又怎么会连你的仙骨都接不好,连你的神魂都招不回呢?”
“六百年前,是说我们从魔界回来那次?”便是那一次大战,魔族大败,君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整个麒麟一族除了他全军覆没。先前听他们讲,那个时候只有我和君崖逃了出来,却没有人跟我讲,我的一身伤是怎么好的?
“当时你的仙骨已断,全靠辟天剑灵气的支撑,才与我一起逃出了魔界。”从前讲起这些,君崖总是有意躲闪,如今一问,却是答得这般快速,倒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了,“出来之后,你便陷入了昏迷,被桑落送回了梧桐宫。”
“我当时求他,求他为你接骨为你续魂。”君崖继续说着,“他是承受天帝灵气的神明,接骨续魂虽然是难事,可是以他的修为,也不是做不到的。可是,他却告诉我他没有办法,他能做的,也不过是招魂台上的那些招魂幡而已。”
“可……可是……”这些,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第一次知道原来当时从魔界回来,凰羽受了如此重的伤,“所以说,我这魂魄,是他从招魂台上招回来的?”
想起那日在招魂台上,莲华问桑落是不是招回来了,当时桑落并没有答话,只是一旁司命接了一句,便叫我以为,这凰羽真的是被桑落用招魂幡招回来了。
“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未见过有魂魄从招魂台上招回来过。”君崖摇了摇头,他抬眼看着我,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再次开口,“你是九韶救回来的。”
“那一次,你断了仙骨,失了仙魂,是九韶只身前往西天灵山,闯了九十九层佛塔,以自己万年修为做交换,求了佛祖用菩提树枝为你接的骨。”君崖低声说道,看得出,这些话,他本是不愿意说的,说完之后,他还有些不放心地抬头看我,“我告诉你这些,是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可不是让你心一软就跑去找九韶的,毕竟,你变成那样多多少少都是他的错,他救你,也是应该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见他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我笑着点了点头。我自是明白的,明白他们都是为了我好,“我还有些事情要去找长姐问问清楚,你去初阳殿等师傅吧。”
我说完,也不等君崖答话,转头便往厢房走去。也怪我走得太快,心中只想着要去找潮音将从前之事问个清楚,却是忘了再回头看一眼。
若是我回头,必然会看到,那长廊尽头的转角处,在我离去时,缓步走出来一个人。一袭水墨天青色的锦袍上,瑞莲绽放得灿烂。银灰色的长发飞舞,一双紫眸轻闪,朝着一旁绞着手看着远去人儿身影的君崖微微点头。
“你要我做的,要我说的,我都说了,如今你该告诉我,我父君到底在何处了吧?”君崖看着来人,一双眼中全是怒意,他平生最恨被人威胁,偏偏这一次,不得不照着梵清的话去做。
··········
我回了厢房,却并没有去找潮音。事实上,我也找不到潮音在哪里,先前去长廊上找我的只有清霄,我一路回来,也并没有看到潮音的身影。我只是觉得累了,我本以为,当初承了冥王的修为,接下来我要做的,只是唤出辟天剑,杀了魔尊,替望舒报仇,从此天下太平。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承了莲华的修为,却引出来这么多的事情。先前,我是真的将这些人,这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可都是活了几万年的神啊,便是百年一轮回的人类,都少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些活了几万年的神,怎么都算是人精了,又怎么会如我所想的那般单纯美好呢?
如今我是觉得,我身边的人,每一个人都藏着一份心思,都是话中有话。就比如刚刚的君崖,我许久未见他,再次见面,他却没有像从前那般黏上来,却是这样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这些话。
自从去往凡间两年后回来,我总觉得,这些我从前熟识的人,已经全都变了一个模样,变得有时候都让我觉得陌生。又或许,他们本就是这样的,只是先前我并不了解罢了。
如今让我头疼的,还不止是这么人变得让我不认识了。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东华帝君,是说了要娶我的吧?他找清霄去与他商议,商议的,大约也是娶我这件事情吧。
若是换做从前的桑落这般说,我或许还不会如现在这般迟疑,虽然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可是,至少在我来这里认识的这么多人里,桑落是最能让我心安的一个了。若是非要从这些人中选一个来嫁,那个人必定是桑落无疑。
可是,今时今日,又哪里还有那温和如春风的桑落。有的,只是我那无情无欲的师傅,高高在上的东华帝君罢了。那双璀璨的眸子里,仿佛藏了千年万年的冰霜,只一眼,就能将心都给冻住。
他要娶我,只是因为娶我与我双修能化解我身上的魔气,好让我早些唤醒辟天剑而已。嫁给这样的人,跟嫁给一块木头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我对他,多的是畏惧和疏离,哪里谈得上半分感情。嫁给这样的人,还不如嫁给九韶呢。
这样的想法自脑海浮现过后,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大约是先前听到君崖提起九韶,所以此番不自觉地想起了他。我一面这般安慰自己,一面才想起,先前听到清霄他们要我与桑落成亲时,九韶愤然离去,好像说是要去昆仑找神兽拿冰魄。
也不知道,此刻他到了何处,听说昆仑圣境里多诡谲之事,他那样的半吊子进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么一想,我觉得九韶跑去昆仑的事情,很有必要跟东华帝君说上一说。
我刚准备去找清霄和东华帝君,还未踏出房门,却见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圆嘟嘟的小脸上是一双玲珑剔透的大眼睛,门口从不曾见过的陌生童子披着一头银灰色的头发,在看到我的一瞬,亮晶晶的眼睛里堆满了泪花:“主人,你终于回来了,可吓死滚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