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当中,齐飞云喉结滚动了三次,终是松开了攥着螭吻纹的右手。
\"周教习说得是。\"
他广袖一振,三枚青玉笏板凌空飞向辩经台四角。
当笏板嵌进青砖的刹那,被剑气摧残得满目疮痍的台面泛起涟漪,破损处竟如宣纸遇水般自行修补如新。
“巳时二刻,知行院弟子辩经。”
这位斋长嗓音里掺了三分砂砾,目光扫过台下时,一些偷摸议论的听风院弟子顿时噤若寒蝉。
十二张紫竹蒲团凭空出现在台前,被点名的弟子们垂首鱼贯而入,开始这些低阶修士之间的交流。
周倚桥没有同齐飞云等人一样,前往管理台上专门为教习们准备的位置落座,而是挑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斜倚在朱漆立柱上,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半片枯竹叶。
齐飞云等最后时刻软了下来,虽然让事态勉强平息了下来,但根本没有达到周倚桥激怒齐飞云,让其在众目睽睽下原形毕露的目的。
计谋不成,周倚桥对陆离等炼气、筑基境界的低阶修士论道内容也没有丝毫兴趣,他索性闭目养神,等待着知行院弟子辩经结束。
好在经过周倚桥与齐飞云等人的事情之后,众弟子知道这几位教习的心情都不怎么好,辩经进行得极为顺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巳时五刻,知行院弟子的论道草草了结,齐飞云作为斋长强颜欢笑说了两句勉励之语,便宣布了这一届辩经会的结束。
众弟子离开之后,不过半日的功夫,周倚桥与齐飞云等教习之间的矛盾,便已经传遍了整个听风院,甚至传到了文墨渊与彩珠的耳中。
......
听风院内门,明德院后山最高峰,是院长文墨渊所在的青檀峰。
青檀峰巅的草屋当中,半卷未合拢的《听风院图》正悬于文墨渊案头,图中绘着的听风院微缩景观里,还残留着辩经台上未散的剑气。
彩珠玉白的小手正指着画卷中周倚桥倚柱而立的身影,颇为惊讶的对着身前的文墨渊开口。
“爷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人乃是魔道修士?”
文墨渊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是又如何?”
彩珠闻言,顿时气鼓鼓的嘟起了嘴。
“爷爷你真是的!既然早就知道此人乃是魔道修士,为何还要让他进入听风院?”
“万一他心怀不轨,岂不是会危害到我们听风院的安全?”
文墨渊哈哈大笑,不但没有因为自家孙女的顶撞感到生气,反而还因为孙女的态度感到颇为有趣。
“我倒是没有想到,我文墨渊向来古灵精怪的孙女文彩珠,竟然有一天会露出如此老成持重,为听风院着想的一面。”
彩珠哪里听不出文墨渊话中的调侃之意,小魔头的本性顿时暴露了出来,掐诀激发新获得的灵体,点燃了文墨渊花白的胡须。
文墨渊被彩珠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连连告饶。
“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爷爷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我告诉你便是了。”
“老夫将此人带到我听风院的第一天,我就派人去调查了他的来历。”
“此人来历可不简单,不但与我听风院祖上那位神秘前辈有关,更是与深受大玄天仙帝青睐,与隐世剑宗提剑宗又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丫头你可别因为人家走的是魔修路子,就小瞧了人家。”
彩珠显然没想到周倚桥的来历如此恐怖,张大了樱桃小嘴。
“爷爷,你可别骗我!”
文墨渊闻言,顿时又是一阵大笑。
“爷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这丫头昨天对周小友那般态度,我可是看在眼里的,若你真的为听风院着想,听爷爷一句劝,挑一个时间去向他道个歉吧。”
彩珠盘腿坐到了文墨渊的蒲团上,从果盘里抓了把琥珀松子,嘎嘣嘎嘣咬得山响。
“就算他来历通天,昨日他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要我怎么向他道歉嘛!”
文墨渊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孙女的性子不能逼的太紧,只得再度出声安抚道。
“老夫也不是要你立马就去道歉,先给他赔礼认个错,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等到以后慢慢接触熟悉了,还怕找不回今日丢掉的脸面?”
“爷爷说得对!”
彩珠突然跳起来,松子撒了一地。
“我这就去给他赔礼道歉!”
少女作势欲走,刚到门口,又被文墨渊叫了回来。
“丫头,你先别急着走!”
彩珠闻言顿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爷爷还有什么事?”
文墨渊袖袍轻挥,案头松烟墨自行研开,在《听风院图》空白处洇出墨梅状的纹路。
彩珠正要追问,忽见画卷中的周倚桥身影泛起金红涟漪,七十二道气运金线自他天灵升起,竟有半数缠在齐飞云所在的知行院方向。
\"丫头看仔细了。\"
老者并指抹过画卷,墨梅纹路突然活过来般舒展,将那些气运金线映得纤毫毕现。
\"三日前这些金线还如春蚕作茧般自缚,今日却似困龙挣锁——周小友这一闹,倒把藏在丝茧里的蛹虫都惊出来了。\"
彩珠凑近细看时,忽然\"呀\"地轻呼。
但见齐飞云所在院落的气运竟渗出紫黑斑痕,那些金线与之纠缠处,隐约可见细小蛊虫在啃噬文气。
她下意识要伸手去捉,指尖却被画卷弹开,酥麻感直窜手肘。
“这是......噬文蛊?”
少女揉着发红的手指,声音发颤。
“齐斋长他们怎会沾染万象秘境的南疆邪术?”
文墨渊不答,反将茶盏往图卷上一倾。
碧绿茶汤悬空凝成水镜,映出昨晚齐飞云醉酒外出,以及半炷香后慌慌忙忙返回住所的场景。
“你这丫头虽然修行至今也不过四十余载,但自幼跟在老夫身边,听风院的事情即便老夫没有明确告知于你,以你这聪明的性子应该也能感觉到一些风雨。”
彩珠收起了嬉笑之色,正襟危坐。
“爷爷您是想说,.齐斋长他们与听风院那股阴影下的势力有关?”
文墨渊答非所问的说道。
“十三年前听风院附近一处炼虚宗门遭邪修袭击,老夫派齐飞云与一众弟子前去除魔卫道。”
“归途夜宿万象山,众人遭遇瘴气侵袭,十五名弟子浑身长满桃花癣——这症状与《南疆异闻录》记载的噬文蛊初期征兆如出一辙。”
手中松子已经吃完,彩珠还想要伸手去抓果盘里的琥珀松子,却被文墨渊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少女悻悻然收回了手,瘪嘴埋怨道。
“爷爷又卖关子!”
“非是卖关子,而是此事牵涉太深。”
文墨渊从袖中取出半截焦黑的竹简,断裂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当年齐飞云呈上的遇袭报告里,刻意隐去了最关键的一段——他们在瘴气中似乎见到了某位神秘修士,又似乎经历了某种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文墨渊将竹简轻轻放在案头,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盒。
“事关南疆之事,你爷爷我不敢怠慢,当即又派你师兄他们亲自去万象山调查,结果却一无所获。”
“你师兄他们亲眼看到,齐飞云等人当日经过的那条山路,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我听风院在万象山的据点,也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彩珠打开玉盒,从中取出几名师兄记录下来的有关万象山的资料,越看越是心惊。
“爷爷的意思是......现在的齐斋长早就是不十三年前的齐斋长!?”
“或者更进一步的说,现在的齐斋长已经被南疆蛊修占据了心神,成为了一具傀儡!?”
文墨渊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虽然那十五名出现桃花癣症状的弟子,除了齐飞云之外都已病故,但老夫可以肯定他们并非死于桃花癣。”
“南疆蛊修的噬文蛊虽然诡异,却不会致人死命——它只会让中招之人变得痴傻呆滞,最终成为傀儡般的存在。”
彩珠闻言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年那十五名弟子已经成为了听风院阴影势力的一部分!?”
文墨渊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孙女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案头的《听风院图》。
周倚桥的身影在画卷上若隐若现,七十二道金线虽然因为周倚桥的存在缠绕着知行院,但丝丝缕缕所指的方向,竟然都是听风院的内门,明德院!
“爷爷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但唯一清楚地是,周小友的出现,将听风院隐藏在暗处的势力都逼了出来。”
“丫头,老夫要让你去向他道歉,也是存了让他帮我们听风院揪出这个大麻烦的心思。”
彩珠闻言,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她终于抓到机会,伸手从果盘里又抓了把琥珀松子,信誓旦旦的点头答应了文墨渊的要求。
“既然是为了听风院,孙女我就去向他道个歉!”
“爷爷放心吧,不出三日,我就让他自愿来青檀峰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