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山居叠岩图》在各方面都堪称无懈可击,但宁耶却依旧在一个地方看出了破绽。
那就是它的题字。
董其昌,字玄宰,在他的画上常题有“玄宰”二字。
但“玄”字在康熙年间则成为了需要避讳的字眼。
所谓避讳,指的就是古时候,人们为了维护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区别,于是对尊长和君上的姓名不能直接说出或写出的情况。
到了清康熙年间,因为康熙皇帝真名叫爱新觉罗.玄烨,他贵为天子,于是全国上下都必须对他的名字避讳。所有涉及到“玄”字的地方,都不能直接写出或读出。
因此在清代不少书法和绘画作品里,玄字都是缺了最后一笔的。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书画作品里玄字缺了最后一笔,则它有很大概率是清朝,尤其是康熙年间的产物。
避讳是书画赝品真品分辨里常用的一个判定点,像宁耶这种老到的古董商人和收藏家,没有一个是对这点不清楚的。
那么这幅据说是董其昌所画的《山居叠岩图》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这幅画署名的“玄宰”二字是完整的,并未缺笔。
但宁耶却敏锐地看出,这幅画上“玄”字的最后一笔的墨色和其他几笔的墨色略有不同,笔画力度也有不同。
这点不同非常微小,若不是宁耶眼力极佳,那是不会发现的。
这说明这个玄字原本是缺了最后一笔的,只是后来被人悄悄补上了。
看出了这点,也就证明了一件事:这幅画大概率是清代康熙年间有人刻意模仿董其昌的画而伪造出的赝品,只是因为其画工俊秀,内容精美而被后世人再次修改,力图做到以假乱真。
一旦看出这点,宁耶的内心就不禁感到十分失望。
没想到这次私人拍卖会上最后拿出的珍品竟然不是董其昌的真迹,而是一幅假画。
而正在这时,两个工作人员已经抬着大木牌在全场绕了一圈,让大家都看过这幅《山居叠岩图》了。
那主持人挥了挥手,让两位工作人员把画放在拍卖台后的一个红木架子上,随后他拿出了拍卖用的小锤,在台子上敲了敲,示意大家肃静。
“本次拍卖是无底价拍卖。本画起叫价1万,每次叫价增幅至少2000,现在开始拍卖。”
紧接着,主持人就开始叫价。
说实话,如此名家的作品以这么低的价格开始起叫,已属匪夷所思。
但宁耶既然看出了这幅画是赝品,也就多多少少了解了卖方的心态:卖方十有八九也知道这是赝品,但是他以如此低的价格展开拍卖,还是无底价拍卖,自然能吸引不少企图占便宜,以小博大的人来出价。
这是典型的“直钩钓鱼,愿者上钩”。
宁耶想到这里,看了看远处蓝莹莹。
只见蓝莹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个浑圆的翠玉按摩石,在手上把玩了起来。
她玩了一会儿按摩石,又举起旁边的一个空玻璃杯喝了一口。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拍卖牌子被搁到一边,并未有丝毫要拿起来的模样。
“看起来,蓝小姐也看出这幅画是赝品了。”宁耶心想。
他再看了看其他几个桌子上的几位业界有名的行家,只见他们脸上都带着无奈的尬笑,开始嗑瓜子和玩起手机来,显然他们都对这幅画兴趣寥寥。
宁耶微微颔首,心想这也很正常,毕竟这些人都是在行里颇有眼力的人,自己既然能看出是赝品,这些人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宁耶正这么想着,寻思这幅画既然是赝品,大约不会有太多人参与拍卖了,可就在这时候,他却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在这幅画叫价到1万8的时候,白蝉举牌了。
在刚才的这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因为各大行家掌眼都没出手,因此大多数人也都在观望,并未举牌,只有几个不太识货的富家公子举了两三次牌,把价钱略略抬高了一点。
而现在白蝉举牌把价钱提到了2万,一时更是全场哗然。
白蝉是白圣手的千金,是秋海的网络红人,是不少少年青年的梦中女神。
因此她一旦参与竞拍,立刻就引发了底下不少人的议论。
“白小姐出手了!”“难道她喜欢这幅画?”“这幅画是真迹么?不然她为什么出手?”“白小姐懂鉴定吗?她的看法准不准?”
白蝉的出手给这幅画的拍卖带来了足够高的热度,原本还在犹豫的几个富家子弟见白小姐关注着画,便想在白小姐面前拉点存在感,于是也都纷纷举牌,参与了竞拍。
画的价格一下子抬高到了五万。
只是这样的话,这场竞拍就彻底沦为年轻人间的游戏。一堆富家子女玩儿似地参与拍卖,一众老行家和掌眼们都冷笑围观。
而白蝉神情却一直很平静。她还在举牌,只是每次抬价都不高,基本都是2000,2000地按最小价值增幅去参与竞拍。
看到这一幕,宁耶心中暗暗着急。
他心想,糟了,白蝉是没看出这幅画是假的么?她怎么也参与到拍卖中去了?
白蝉之前虽然展示过一定的古书画鉴定能力,但她毕竟只是个17岁的小姑娘,并不是什么古董行业的从业者。
而这次拍卖的风格偏偏又很特殊,每桌人只能看画十秒,而这幅赝品的质量又很高,仿造技术已经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
若不是宁耶眼尖,看出这幅画署名处“玄”字最后一笔的墨色不对,恐怕也要被这幅画蒙骗过去了。
现下白蝉参与竞拍,是不是也是被这幅赝品骗了?
宁耶心中暗暗着急,又想起不久前他们二人和蓝莹莹在二层平台上的对话,更是紧张了起来。
“难不成白蝉她想讨好蓝莹莹,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算把这幅画拍下来,交给蓝小姐?”宁耶眉头皱了起来,“若是这幅画是真品,她替蓝莹莹买下,自然是大功一件。但这幅画是假画,白蝉再这么出手,恐怕只会让蓝小姐耻笑吧?”
宁耶心中着急,急忙用手机给白蝉发信息,示意她停下,别参与竞拍了。
可是白蝉却只顾着举牌,没有看手机的意思。宁耶又直接给她打电话,可是白蝉却把手机拿了出来,放在一边,丝毫不理会。
就这样,价钱一路叫了上去,最后在十四万零六千的价格上停下,并由白蝉拍得了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