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同志体格强,一天两包大羚羊;工农兵责任重,一天半条三游洞。大叔,烟您拿好,别急……我给您找钱。”
刚过大年初六,乡下给副食品公司送蛋的车又来了。大表哥吴小柱一大早搭顺风车把三箱低档烟送回去,并跟那些小商店敲定下个月的订单。当然还是先收钱后给烟,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用别人钱做生意才是王道。
那些中等专科学校还没开学,工厂也没开工。刚送走吴小柱,章程便挎上大木盒,在人流量最多的工人电影院门口开始了卖烟生涯。
黄桂花、双喜、红双喜、大重九、大生产、飞马、金猴、大前门……在糖烟酒公司能买着的烟章程都有,甚至还有两块钱一盒,堪称高档的牡丹和中华。
这年头不仅没超市,连商店都很少,而且几乎都是国营的。想买点什么东西要跑老远,要排队,还得看营业员的脸色。相比之下,章程的微笑和上门服务具有不可比拟的优势。
这不,刚在电影院前吆喝了几嗓子,一群买烟的和看热闹的人就围了上来。
“黄桂花一毛一根,现场拆包,绝没受潮,要的赶紧啦!”
“给我来一根!”
“我三根,这是三毛钱!”
“别急别急,都有都有,为了方便人民群众,我这儿备有免费火柴……”烟瘾这东西,看不见还好,一看见就想抽,几个小伙子争先恐后地掏钱,忙得章程手忙脚乱。
“不管挣与赔,一律抽红梅!大叔,你肯定是领导干部,大过年的,我祝您步步高升。”
“对不住了大伯,牡丹不拆包卖。您想想,这烟这么贵,您买一根拆包了,剩下的我卖给谁去?”
………
不一会儿,刚拆包的六盒黄桂花销售一空,整盒的红梅、大羚羊、三游洞和大前门也卖了十几包。五分、一毛、两毛的零钱太多,真可谓数钱数到手抽筋!
电影院前鱼龙混杂,丁爱国生怕章程被欺负,得知他在这卖烟后便和局里一个干警开着吉普车匆匆赶来。想到贸然过去会影响他做生意,就在马路对面远远看着,直到电影开场外面没什么人了,才似笑非笑地走过去。
“塔山不倒云不散,公安干警抽蓝箭。丁叔,我这小本生意没蓝箭,来根良友您先将就着。”
看着章程那张死皮赖脸的样子,丁爱国乐了,笑骂道:“你小子,从哪儿学会这些顺口溜。还公安干警抽蓝箭,十来块钱一包,我抽得起吗我?”
章程一边划火柴给他和那位民警点上,一边嘿嘿笑道:“抽的不买,买的不抽。不就蓝箭嘛,等我将来发达了孝敬您。”
“三儿就是懂事啊,”那位民警猛吸了两口,还把平时几乎抽不到的良友举在眼前看了看,随即掏出五毛钱往木盒里一扔:“这是烟钱,第一天做生意,咱不能占你便宜。”
章程不乐意了,抓起钱往他手里一塞,“叔叔,您这不是打我脸吗,这钱说什么我都不能要。”
“让你收你就收着,”丁爱国脸色一正,低头问:“电影散场前没什么人,接下来准备去哪儿卖?”
“先去农贸市场,再去公园,等转完这两个地方下一场也快开始了,反正这几天就这三个地方。”
这小子还真有点生意头脑,净往人多的地方钻。丁爱国微微点了下头,一脸关切地叮嘱道:“自个儿小心点,要是遇上不三不四的人为难你,回头跟我说就是了,千万别吃眼前亏。还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光顾着卖烟连饭都不吃。”
“知道了叔,我又不是小孩子。”
三个地方转下来,木盒里的黄桂花等畅销烟已所剩无几,章程不得不回家补货。匆匆忙忙扒了一碗饭,接着出去叫卖。直到下午最后一场电影散场,天色渐暗,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饭二姐早做好了,母亲吴秀兰也下班了,可娘儿仨谁也顾不上吃。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那就是数钱!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妈,我这九十八,您那多少?”
长这么大,章琳还是头一次数这么多钱,一脸兴奋,数完之后还钻到桌底下找了一遍,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钱掉地上。
儿子能挣钱,吴秀兰打心眼里高兴,可数着数着却变得胆战心惊,楞了好一会儿才忐忑不安地说:“我这七十六块五毛,三儿,如果我没算错,你这一天赚了四十几块钱?”
“确切地说是五十六块三毛,”章程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这才刚刚开始,如果把表哥送回去的烟算上,咱已经赚了一百三十六。”
“我的妈呀,都顶我四个月工资啦!”
有钱好啊,章琳没心没肺地惊叫道:“一天一百多,一个月三千多,妈,这么说用不着半年,咱家就成万元户了!”
吴秀兰却不这么看,想了想之后欲言又止地问道:“三儿,咱这算不算投机倒把?”
母亲的担心不是没道理,没见邻省那个卖瓜子的傻子就因为赚了点钱,被抓起来又放,被放了又抓,要不是邓老人家发话,非得把牢底坐穿不可。
章程重重点了下头,一脸严肃地说道:“如果你们到处张扬就算,所以咱们要低调,闷声大发财知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赚钱,赚了多少钱咱谁也不告诉。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等咱们赚足了再洗手不干。”
章琳生怕会被人抢走似得,连忙把钱往帆布包里塞,一边塞还一边嘀咕道:“对,谁也不告诉。”
儿大不由娘,现在尝到了甜头,让他洗手不干他肯吗?再说这么多钱摆在眼前,对穷了半辈子的吴秀兰而言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几经权衡后也点头说道:“你说得对,咱们要低调,别人问起来就说一天赚几块钱,起早贪黑,腿都跑断了才勉强糊口。”
盘点完一天的收入正准备吃饭,章琳端起碗又问道:“三儿,大表哥跟你一起干,咱要分给他多少?”
嘴里虽然没说什么,那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章程放下筷子,解释道:“二姐,今天能赚一百多,不等于每天都能赚这么多。往乡下贩议价烟一个月只能做一次,毕竟需求量就那么大,很容易饱和。当然,我们正在扩大销售范围,争取下个月多供几个店。所以他明后天就回来跟我一起出去叫卖,到月底再送下个月的烟回去。
至于跟他怎么分我是这么想的,咱包吃包住,每月先开五十块钱工资,四十块给大舅,十块给他零花,等将来生意做大了再涨。毕竟他刚从农村出来,太单纯,经不住社会上那些**风气**,口袋里钱多了反而坏事。”
平时白天上班,下班回来又要照顾婆婆,对章慧、章琳和章程三姐弟几乎很少过问,跟这个时代的绝大数人家一样,都是大的带小的。听着儿子面面俱到的安排,吴秀兰这才真正意识到他长大了,大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了,突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或许,或许这个家今后应该交给他来当。
想到这里,吴秀兰默默回房拿出一个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姐弟俩面前。上面是父亲的军功章,紧接着是烈军属优待证,再就是父亲的照片,最下面是两张工商银行的存折。
“三儿,这八百是你爸的抚恤金,这三百六是我平时存的,妈全交给你,从今天开始咱们家就靠你了。”
母亲哭了又笑了,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高兴。
母子连心,章程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摇头道:“妈,您千万别这样,您可是咱家的顶梁柱,这存折您快放好,我可担不起这么大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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