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张树仁夫妇交完治安罚款后连家都没回,就直接把刚从派出所里保出来的儿子往章家送。
团伙头目都放了,自然也就没有继续拘押同伙的必要。
周大成故意伤人,情节轻微,罚款五百;王育山哄抢财物,数额不大,罚款三百;家里什么时候来交钱,什么时候可以走人。如拒不交纳罚款,那就直接送去劳教。反正看守所里正缺人串灯泡,这钱一样能从他们身上挣回来。
快到章家门口,被关了一夜的张兵停住了脚步,不管父母怎么说都不愿再往前走。不是他不怕干活,而是实在拉不下面子。
想想也是,二十一岁的壮小伙子,要靠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给碗饭吃,这让他把脸往哪儿搁?更何况还有一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吴阿姨,她会怎么看自己,会不会也像别人一样把他当成一个**犯?
“张伯伯、吕阿姨、兵哥,快进来啊,午饭我妈早做好了,就等你们来上桌。”
章程似乎早知道他在门口,笑容满面地从院里走出来,要多热情有多热情。只是他身后的吴小柱不太友善,一脸的不情愿。
他不开口,张树仁不能不开口,连忙说道:“你妈也真是的,都是自己人,何必搞这么客气?”
“家常便饭,什么客气不客气的,走……咱们进去说。”
说完之后,章程就把张兵往屋里推,并招呼大表哥赶快帮着上菜。
走进正屋,看着满满一屋子香烟,张兵大吃一惊,暗想这满屋子烟该值多少钱?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把章程当小孩,连带着看吴小柱的眼神都变了。
让张兵倍感欣慰的是,昨天的事吴阿姨连提都没提,更不像其他亲戚一样问自己在劳改农场服刑的生活,只是不停往他碗里夹菜,还笑眯眯地起他和章慧小时候的事。
“老了,我跟你爸妈都老了,俗话说养儿防老,今后我们就得靠你们了。小兵多吃点,小柱也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嘛。”
人只有忙个不停才没时间想那些不堪回首的事,丈夫牺牲时吴秀兰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所以她很直接地认为同样适用于张兵。
章程深以为然,指着满屋子香烟笑问道:“兵哥,下午开工没问题吧?这些烟都要搬商业局仓库去,烟搬完了还要搬床,光我和大表哥肯定搬不完。”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吴阿姨和章程都做到这份儿上,如果再不表个态,那真成不识好歹了。想到这里,张兵蓦地起身朝吴秀兰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吴阿姨,从今往后我就跟三儿干了。他指东我决不往西,叫我打狗我决不抓鸡。”
什么鸡呀狗的,连句话都不会说,把张树仁气得咬牙切齿。
吕倩芳则恰恰相反,在他看来儿子是真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在为儿子高兴的同时,也更加感激吴秀兰和章程为她家所做的一切。
还没等她俩开口说话,章程便紧盯着张兵的双眼,似笑非笑地问:“真的?”
“我发誓,如果做不到,那就让我遭天打五雷劈!”
章程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兵哥,我不要你打狗,也不要你抓鸡,只要你答应我今后别再跟你以前那些朋友来往。我知道这不容易,因为你很讲义气,所以我一早就托丁叔叔把王育山和周大成的罚款交了。这钱将来会从你工资里慢慢扣,所以你对得起他们,用不着为跟他们断绝关系而内疚。”
八百块钱啊,顶他爸一年的工资和奖金,张兵再也忍不住了,泪流满面地说:“三儿,不……章程,兵哥什么都不说了,你就和吴阿姨看我以后的表现吧。”
“我相信你能做到。”
送走千恩万谢的张树仁夫妇,三兄弟开始用借来的三轮车,把满屋子香烟一车一车的往商业局仓库拉。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用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
仓库又高又大,面积近四百平米,进门处还隔了一个房间,完全可以放下三张床。租金也不便宜,每月三十五块,水电费另算。管后勤的刘主任甚至同意从门卫那里拉根电话线过来装部分机,为此章程又多花了一百块。
“表哥,你有什么梦想?”
休息的空档,章程躺在烟箱上展望起未来。
吴小柱被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咧着大嘴笑道:“赚好多好多钱,盖一栋三上三下的大楼房,每个房间都配上一套新式组合家具,买一台21寸大彩电,一辆125摩托车,就是丁叔叔家楼下王公安开得那种,然后再把村口老陈家的二丫头娶了。三儿,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
“你就这梦想?”章程被搞得啼笑皆非,连张兵都忍不住笑了。
“梦想梦想,不就是白日做梦,胡思乱想吗?”
真是眼界决定高度,章程暗叹了口气,说道:“表哥,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不是做白日梦,更不是胡思乱想,你说的这些很容易实现,而且用不着几年。”
吴小柱感觉很不可思议,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章程给了他个白眼,随即回头问道:“兵哥,你有什么梦想?”
张兵想都没想便不无自嘲地说:“三儿,别拿兵哥寻开心了,我是有前科的人,还是罪犯中最没出息的**犯,连幻想都不敢,还谈什么梦想?”
大表哥吴小柱的梦想虽然不咋的,但对人生至少还有美好的憧憬。张兵却不仅没梦想、没憧憬,甚至连最起码的希望都没有。
章程立马坐起身来,意气风发地说:“兵哥、表哥,你们知不知道,在美国车库才是最牛的创业的地方!福特汽车公司有名吧,那家公司就是在车库里创立的。除此之外还有迪士尼公司、苹果电脑公司、生产芭比娃娃的那个公司,生产摩托车的哈雷戴维森公司……总之,多了去了。
他们的车库才多大点,哪有咱们这仓库大!相信我,只要咱三兄弟齐心协力,一定能干出番大事业。将来咱们赚的钱不是十万八万,也不是百万千万,而是十亿八亿,对……就冲着十亿八亿这个目标努力,到时候看谁还瞧不起我初中没毕业,看谁还会瞧不起表哥你是农村人,看谁还敢再笑话兵哥坐过牢?”
吴小柱被这个远大的目标惊呆了,自言自语地说:“十亿八亿,那要卖多少箱黄桂花才能赚到啊?”
“现在卖烟,不等于将来还卖烟,表哥,你为什么不能再看远一点呢?”
“难道开烟厂,咱们自己生产香烟,但国家能同意吗?”
章程彻底被雷倒了,哭笑不得地说:“三句话不离个烟字,吸烟有害健康,要远离烟草知不知道?”
“可咱们就是卖烟的,远离烟草容易,远离了之后咱们卖什么?”
见张兵也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章程笑道:“卖什么暂时保密,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烟最多卖到年底。等咱们通过卖烟积累到足够的资金,就开始做更大的生意。”
想到自己就要失业,吴小柱一肚子的不快,嘀咕道:“不就是兑换那个什么什么券嘛,你以为我真不知道?”
“什么券?”
张兵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暗想章程连吴小柱没告诉,怎么可能会告诉自己?不该打听的就不应该瞎打听,可惜话已出口,再也收不回来了。
“外汇券。”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章程居然微笑着说道:“表哥,我从没想过要瞒你,之所以不跟你说是因为你插不上手,事实上连我现在都很少跟买家交易。总之,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跟卖烟一样到年底也不干了。”
这才几个月就发展成现在这规模,除了十亿八亿那个实在不靠谱儿的目标,章程说什么吴小柱都信,于是嘿嘿笑道:“三儿,还是那句话,哥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不回去做木匠,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张兵附和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绝不放空炮,我也一样。”
章程乐了,跳起来哈哈大笑道:“那还楞着做什么,快起来干活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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