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nb实验室仍在柏林西南20多公里的易北河畔。
这片厂区原属于前东德工业部的托马斯.闵采尔机械厂,一直以来总以为托马斯.闵采尔是该厂的创始人或发明家、科学家之类的人物,直到昨天吃晚饭时问起丹尼尔才知道闵采尔16世纪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德国农民战争领袖,是一位受前东德意识形态推崇而与西德主流价值观并不契合的人物。
机械厂以他名字命名,完全是受莫斯科的影响。就像卡尔.马克思大街、马克思恩格斯广场、毛z东大街和蔡特金大街一样,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
昨晚净忙着回答二姐章琳有关于夏瑶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以至于都没顾上问实验室的情况。
刚才问了,丹尼尔就是不回答,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要给他一个惊喜。
评审过不去,明年就得散伙儿,就目前的研发能力和在德国科研界的影响力,章程实在想不出柏林nb实验室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离机械厂越来越近,只见厂门口停满车,有“卫星”牌轿车,有依发(ifa)载重汽车联合企业产的客车和房车。停车场左侧的草地上热闹非凡,有撑着太阳伞坐在下面看报纸的,有坐在毯子上聊天的,有围坐在折叠桌周围打牌的,甚至还有一个热狗摊,看上去很是悠闲。
方圆两公里没生活区,上次来还冷冷清清,章程糊涂了,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丹尼尔,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丹尼尔瞄了一眼窗外,得意洋洋地笑道:“昨天还说人才是公司的宝贵财富,章,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他们都是人才。都是财富。”
“人才?”
“这一点毫无疑问,他们中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前东德科学院院士,另外四分之三全部来自前东德各大学、各研究所和各大型企业。”
意识形态大清洗仍在继续,院士开出租车、摆摊卖报纸一点都不奇怪,可他们跑这儿来干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丹尼尔推开车门,似笑非笑地解释道:“他们都是‘克林斯曼的朋友协会’会员,也都是来找活儿干的,所以才没进去。”
德国人个个都是协会迷,什么划船协会、跳舞协会、牧羊狗协会、甚至还有停车场协会。据不完全统计。全德至少有数十万个种类繁多的协会。有人参加一个。有人同时能参加好几个协会。
“克林斯曼的朋友协会?”章程被搞得啼笑皆非,怎么也不敢相信小老头会到以自己名字注册一个协会的地步。
丹尼尔挥手朝克林斯曼的朋友们打了个招呼,确认道:“博士的朋友很多,他的朋友协会影响力也很大。上次听说已经有了三千多个会员,你那位总理副发言人邻居就是其中之一。坦率地说我也提交过申请,只不过被拒绝了。”
“为什么?”
“或许因为我是西德人,或许认为我不够资格。不过你可以试试,他们对你评价很高,在背后都亲切地称呼你小资本家。”
章程忍俊不禁地笑道:“太荒唐了。”
“还有更荒唐的。”
丹尼尔指着机械厂大门笑道:“章,你千万别失望,这里已经不再是柏林nb实验室了,至少媒体和博士的朋友们不认为是。他们把这里称之为‘克林斯曼的修理厂’,如果你前段时间留意柏林新闻的话,你会发现博士人气非常高,我真想建议他去参加竞选。”
先是“克林斯曼的朋友协会”,现在又来了个“克林斯曼的修理厂”。一出接着一出,章程差点爆笑出来。
走进厂区,他才意识到“克林斯曼的修理厂”名不虚传。
车间里火花四溅,机器轰鸣,从比人还高的大电机,到各种车床到处都是,原本为nb电气德国工厂招募的工程技术人员,正在一个个老头儿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有些老头儿甚至亲自上阵,操作机器的操作机器,开行车的开行车,还有几个开着铲车在厂里乱转。
“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准备去后面的办公楼找小老头问问这到底什么回事,小老头就从右边的车间里走了出来。不仅搞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连造型都变得乱七八糟。头上戴着安全帽,眼镜用细绳系着挂在胸前,左手拿一个喊话的扬声器,右手握大哥大,身后还跟着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女人。
章程迎上去笑问道:“博士,您这是?”
“总裁先生没跟你说?”
“他说想给我一个惊喜。”
克林斯曼博士乐了,指着身后的车间大笑道:“你已经看见了,这就是惊喜,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博士,您能告诉我他们在干什么吗?”
“天啦,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总之,这一切都是被联邦政府和州政府逼出来的。我们争取不到政府委托研发项目订单,也接不到西德公司委托研发订单,只能提供一些售后服务。”
“售后服务?”
“是的,”丹尼尔接过话茬,不无得意地解释道:“章,你交给我的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了让实验室有足够外来委托研发订单,好通过年底的科研部评审,我们绞尽脑汁想尽所有办法,终于想出这个搞售后服务的点子。
当然,对外不能叫售后服务,而是升级改造研发项目。不谦虚的说,在总部同事和博士朋友们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已成为前东德产品最大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售后服务商。业务遍及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等所有前华约国家,连社会主义苏联都是我们的服务对象之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德再怎么说也是确确实实的世界10大工业国之一。
机械制造业,电机、电子和仪器制造业和电子工业在社会主义阵营中首屈一指,连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仍采购他们的产品。
政府垮台,厂长下台,前统一社会党党员就像罪犯,全部靠边站,让前东德的国有企业几乎全军覆没。
厂都关门了,自然不会给之前销售出去的产品提供售后服务。章程恍然大悟,不禁笑问道:“博士,您和您的朋友们都提供哪方面的服务?”
克林斯曼博士是越活越年轻,说起话来精神奕奕,眉飞色舞,“提供哪方面服务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订单,有客户满意度,这也是评审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就目前而言我们的进展非常顺利,截止昨天下午共接到一百二十八个升级改造订单,客户非常满意,我想科研部那些家伙应该挑不出什么刺儿。”
“具体怎么操作的?”
“总裁先生注册了一个公司,然后按照统一社会党政府商业协调委员会和工业部的出口记录,以柏林工业总公司的名义跟他们联系。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很光彩,但非常有必要,我们声称将全面接手工业部下属的一百八十四个工厂的售后服务,事实证明客户也的确有这方面的需求。”
章程乐了,回头笑道:“总裁先生,很不错的创意。”
丹尼尔装出一副郑重其事地样子,大言不惭地说:“不管东德产品还是西德产品,现在都是德国产品,作为一家在德国注册的德国公司,我们应该主动承担这一不可推卸的义务。”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章程微微点了下头,又问道:“博士,怎么不请您外面那些朋友进来坐坐?”
克林斯曼博士回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笑说:“他们嫌里面吵,而且他们也不是实验室人员,只有需要的时候才跟他们签订借用工协议,让他们代表实验室客户那儿提供服务。”
借用工就是临时工,章程被雷到了,暗想让科学院院士当临时工,也就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家伙干得出来。
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克林斯曼博士一脸严肃地说:“他们不是为了钱,只是想得到应有的尊重。我也从未想过要剥削他们的剩余价值,只是预算太紧张了,只能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丹尼尔生怕他脑袋一热,又招一大帮人进来,呵呵笑道:“反正他们在柏林也无所事事,这样挺好。”
作为一个搞研究的人,章程能想象得出他们获得一份临时工作,再次成为实验室研发人员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哪怕是短暂的,哪怕要他们从事的根本不是研发工作。
正如博士所说,他们所需要的仅仅是尊重。
他们可敬、可悲、可伶、可叹,同时也很幸运,因为他们是德国人。尽管失去尊严和工作,但至少有养老金、有社会福利保障,只要不挥霍浪费,一样衣食无忧。
相比之下,wg时的中国知识分子就没他们这么幸运了。被打成臭老九、被关进牛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生存都成问题,何谈尊严和工作?
章程暗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博士,中东那边有个新项目,可能需要从您这抽调一些人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楼上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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