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几个月，实验车间两排8000平米厂房和仓库比之前多了一层。
地方不够用，只能往上加。早在建厂之前就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按两层设计，无论基础还是钢结构，都为现在的加高留了提前量。
省二建的施工速度和质量可圈可点，钢材在外面加工好，拉进来拆卸屋顶直接吊装，利用节假日二十四小时施工，几乎没影响到几大项目组的工作。刷完油漆，一点加盖痕迹都看不出来。
沿着车间转了一圈，回头看看不远处一栋比一栋高的楼，章程突然冒出句：“最多能坚持十五年，看来要早作搬家的打算啊。”
几大公司的厂房和办公楼整整齐齐，主干道四通八达，两侧绿树成荫，走到哪儿都干干净净，这么现代化的一个厂区，比老家规模最大的国营北林纺织总厂不知道气派多少，夏瑶糊涂了，惊问道：“好好的，为什么搬？”
章程暗叹了一口气，指着远处那一栋栋高楼大厦，摇头苦笑道：“不是我们自己要搬，而是到时候不得不搬。没一个规划，拆拆建建，建建拆拆，只要有利可图，有钱可赚，他们才不管你搬家麻不麻烦，资源浪不浪费。”
“市政府？”
“嗯，早晚的事，又不是我们一家，再说也不会让我们白搬，多多少少会给点补偿。”
想到这里的一切都是他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夏瑶低声问：“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舍得吗？”
“舍得怎样。舍不得又能怎样？”
章程牵着她的手一边往实验楼走去，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将来你会知道。特区适合创业，不适合发展，所以我们从明年开始就把生产往内部省份转移，选个更大的地方，建一个更大的工业园。如果地方政府支持。我甚至想建一个nb工业城。”
令章程倍感意外的是，夏瑶突然回过头来，紧盯着他双眼忧心忡忡地说：“章程，想干一番事业是好事。可你整天在国外，也该多了解下国内的政策。知道报纸上怎么说的吗？多一分外资，就多一分资本主义，三资企业多了，就是资本主义的东西多了。就是发展资本主义。
你能有今天不容易，虽然我没经历过，没能像大姐和小莲她们一样跟你同甘共苦，可我能想象到你为这一切付出了多少努力。政策说变就变，随时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别冒险好不好，不是我舍不得这些，而是舍不得你伤心。”
关心、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章程感动不已，托起她白皙细腻的手在嘴边亲了一口，和声细语地说：“放心吧。政策只会往右，不会往左，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这是历史发展的潮流，中央领导肯定会作出正确的抉择。”
“那前年夏天的事怎么说？”
什么都没干却被殃及池鱼，章程能理解她的感受。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老婆，这个世界没那么美好，但也没那么糟糕，一切都要向前看。相信我，会好起来的，就像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这个称呼让夏瑶羞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地抽出双手，瞥了他一眼：“谁是你老婆？难听死了。”这一瞥摄魂夺魄，这一瞥似水幽深。
章程一脸谄笑地问：“那怎么叫？亲爱的，还是心肝宝贝？”
夏瑶笑得花枝乱颤，双拳轻轻挥出，在他前胸捶了几下，嗔怪道：“还首席工程师呢，一点正经都没有。”
“哎哟哟，这唱得是哪一出，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正打情骂俏，实验楼里突然走出个电灯泡。
章程乐了，回头道：“黄梅戏哪有越剧好听，亲爱的黄丽安同志，要不你给我们唱一出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林妹妹已经变成黄太太了，老夫老妻，没什么好唱的。”
黄丽安把文件夹往楼前的“小土豆”里一扔，一边左看右看，一边似笑非笑地说：“般配，绝配，章同学，夏老师，您二位打算什么时候发喜糖啊？”
看着夏瑶掩嘴轻笑的样子，章程大手一挥，“快了，等忙完眼前这阵，等大家伙都有时间，举行一个集体婚礼，帮你和林姐、老郭和沈姐一起补办了。”
“还有我们的事？”
“当然有，人多点才热闹嘛。”
想起郭家丫头都两岁了，黄丽安顿时哈哈大笑道：“章程，我和荟娴倒没什么，穷酸儒和心如就意思啦，奉子成婚。”
“奉子成婚好，就怕到现在锅不动瓢不响，”章程朝主任办公室方向看了一眼，不无感慨地叹道：“静雯姐快30了，还有审计部尤姐和财务部喻姐，人长又不难看，找个对象就这么难吗？”
“你表姐小莲还不是一个样？”黄丽安一边陪着二人往实验楼走去，一边摇头道：“高不攀低不就，麻烦啊。”
这么多女同事没嫁出去，夏瑶倍感意外：“眼光高？”
黄丽安停住脚步，不无得意地解释道：“也算不上眼光高，而是很难碰上合适的，毕竟像我和章程这么出色的男人太少了。”
居然有心情开玩笑，章程乐了：“老黄，是不是试验成功了？”
“失败了。”
“那你还这么高兴。”
黄丽安神采奕奕，眉飞色舞地说：“失败是意料之中的，关键是从失败中看到了希望。”
“什么意思？”
“昨天那几个试验只是想知道材料的绝缘性能和附着力怎么样，结果表明非常出色。能不能搞出绝缘子放一边，就目前而言完全可以应用到500千伏六氟化硫互感器上。章程，老郭这次真放了颗卫星。如果绝缘子也能搞出来，那我们在超高压领域就真正站稳脚跟了。”
500千伏sf6互感器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国外公司能生产。国内一片空白，完全依赖进口。
500千伏sf6互感器没问题，220千伏和110千伏更不会有问题，章程欣喜若狂，急切地问：“把sf6互感器搞出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所有试验做完至少需要半年。”
黄丽安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绝缘子，我们刚抽调人手组建了一个项目组，把它作为今年的头等大事抓。另外柏林实验室的同事也提出了一些宝贵意见，我们在电话里整整交流了四个多小时，大家一致认为还需要再复合一次。
用高温环氧树脂和高强耐酸玻纤纱，通过引拔工艺做出芯棒。老郭的新材料做伞套，整体注射成型，既能保证内部无气泡。又能保证两种绝缘材料界面粘接可靠。端部附件和均压环没什么，关键是芯棒和伞套的工艺。”
一根绝缘子几百万，一台500千伏六氟化硫互感器几十万，真正的高附加值产品，不仅市场大、用量多，而且代表着nb电气在高压领域的技术，章程斩钉截铁地说道：“老黄，经费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问题，尽管甩开膀子干，只要能把它们搞出来就是胜利。就不愁收不回研发成本。”
“我知道，所以我正准备向财务部申请了一笔经费，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再去找猴子一起签字。”
笔头一动就是2400万，夏瑶暗暗心惊，这才意识到nb电气在研发上的决心。
“对了。”章程刚放下笔，又抓起用款申请单说道：“六氟化硫无色、无味、也不易燃，但遇水份后会生成腐蚀性电解质和高毒性分解物，如果人大量吸入会引起头晕、肺水肿、昏迷甚至死亡，试验时一定要注意安全。
另外通知下老孙，让他们立即上六氟化硫气体在线环境监测系统。把双气体传感器、温湿度传感器、风机控制器和报警器综合起来，比搞plc容易多了。先搞一套把实验车间装上，然后再慢慢改进。”
安全问题无小事，黄丽安深以为然：“不用通知了，他就在楼上，昨晚没回总部。”
“又熬夜了？”
“嗯，五年磨一剑，为了搞plc和变频器，他都快成计算机专家了。”
“那让他再睡会儿，我们先去江总那边看看。”
进2号实验车间b区要换衣服，夏瑶对ct项目一直很好奇，也把钥匙和手表放进女更衣室储物柜，换上白大褂，套上鞋套，跟着二人一起通过安检门，走进一尘不染的无尘车间。
外面看跟nb电工和nb电器的厂房没什么区别，里面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巨大的车间被一面面钢化玻璃隔开，头顶上都是通风管道，一盏盏日光灯把里面照得比外面还亮，几十个同样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或在仪器前检查芯片，或趴在地上调试设备，或电脑前噼噼啪啪的敲击键盘……
b区中央的大钢化玻璃隔断里，摆着三台看上去与医院里差不多的ct机，但电线电缆和数据线接得密密麻麻。
一只被捆住四蹄，像是被打过麻醉的小猪仔，被一个研究人员小心翼翼地放到检查床上。等他走出测试间，带上可隔离电磁辐射的门，检查床缓缓动了，升高、前进，把小猪仔送到x线检测器下。
“检查床伺服系统正常！”
“扫描架伺服系统正常。”
十几个研发人员坐在一台台电脑前，监测所连接仪器和传感器的工作状态和数据。一个四十多岁男研究员大声道：“进入扫描，开始计时。”
“高压电源工作正常。”
他们专心致志，对三人的到来浑然不觉，夏瑶刚看到显示器上出现猪仔的轮廓，一个研究员突然说道：“球管温度超标！”
“继续。”
大约过了两分钟，一个研究员回头道：“重建速度36秒，成像清晰。”
“比前天快6秒，有进步。”
江总工低头确认了下数据，面无表情地说：“小陈，断开电源，检查球管；小李，联系安软，告诉张总成像系统还需优化；小吴，把噪音和温度测试数据打出来，跟上次试验结果比对下，看有没有提高。”
身后传来“啪啪啪”的掌声，大家意识到章程三人的存在。
一别大半年，江总工激动不已，紧握着他的手问：“章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章程一边朝众人点头致意，边笑问道：“螺旋了？”
“螺旋了，”江总工重重点了下头，不无遗憾地说：“但成像速度太慢，国外只需要7、8秒，我们是他们是五倍。另外散热和噪音也有问题，还需要新的突破和改进。”
“半年就能搞出样机已经很不错了，大家辛苦啦。”章程走进测试间，指着刚拆下来的球管问：“这是我们的，还是人家的？”
江总工目光炯炯，不无兴奋地介绍道：“我们的，除了计算机和芯片之外，基本上都是我们的。您去年出国之后，我们组建了六个大项目组，分别攻关滑环与扫描架、球管、探测器、高压电源、成像系统和出片系统。花了近两亿，如果球管还用人家的，那我可真没脸见您了。”
“好，真是太好啦！”
章程走出测试间，朝众人抑扬顿挫地说道：“虽然与国际同行有差距，但差距没那么大。事实上诸位的进展让我震惊，我一直以为今年能把常规ct搞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你们不仅搞出了常规ct，还搞出了螺旋ct。
从常规到螺旋，从单层到双层，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进步。速度慢可以通过不断优化成像软件解决，相信散热和噪音也一定能够得到解决。等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直接上四层！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得比竞争对手好。也只有比他们好，在市场上我们才能有竞争力。”
包括系统工程实验室、技术应用实验室、台湾研发中心和柏林nb实验室在内的六大项目组，四十多个团队，近四百人七个多月的努力，花了一亿七千多万人民币才搞出这第三台不成熟的样机，上四层扫描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江总工楞住了，所以人都楞住了，看着他们面面相窥的样子，章程接着说道：“经费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成果。就在十几分钟前，我还和黄主任说，只要是有前途的项目，只要能把它搞出来，那我们就能收回研发成本。
上四层扫描，顶多再投资两个亿吧？绝大部分配件都能自产或国产，完全可以做到每台100万利润，算下来也就是400台ct机。如果算上延伸出来的数字x光机、工业ct机、安检门和行李x光机，甚至用不着400台。”
要钱给钱，要仪器采购仪器，要加工什么配件立马加工，实验车间能做的实验车间做，实验车间做不了请协作厂家做，国内做不了去德国做，几乎有求必应。
各专业的博士、硕士加起来高达八十多位，其阵容一点都不比“中华1号”弱，资金更是“中华1号”的几倍，士为知己者死，江总工深吸一口气，毅然道：“上四层！章工说得对，只有把四层搞出来我们的ct机在市场上才能有竞争力。”
“放心吧章工，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更不会让您投入的资金打水漂。”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章程环视着众人，微笑着说道：“数字x光机还需要继续改进，公司计划很明确，要么不推，推就要多推出几样产品。除了这边的ct机和数字x光之外，nb仪器仪表也在搞医疗检验仪器，甚至计划上一个小型化工厂，专门生产我们自己的ct和x光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