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表,电子表,香港产电子表,价廉物美,一马克一块……”
“彩电、收音机、录音机,打包送机,一条龙服务!nb银行承保,运输途中如有损坏,全额赔偿损失和机票。”
“法国时装优惠促销,各种款式一应俱全。少校,您看看这料子、这做工,带回老家肯定有销路。”
上午8点,莱比锡机场东门人声鼎沸。昨天下午刚到,三个小时后又要去莫斯科,章程决定利用最后一点时间陪夏遥转转。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苏联军人,正忙着从nb航空职员家属的摊位前讨价还价,尽可能用最少的钱采购最多的货,以便他们被正式撤回去之后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他们所属的“西部集群”,地面部队分为两个近卫坦克集团军、一个近卫“突击”集团军、两个近卫步兵集团军以及直属战术火箭旅和炮兵师,共计9个坦克师外加9个摩步师。
为其撑起空中保护伞并开辟进攻通路的则是第16“红旗”前线航空兵集团军,编有苏联历史上最著名的空军部队,装备着最新型号的作战飞机,空、地勤人员的训练标准也是苏军中的翘楚。
一直以来,这支部队始终保持着高昂的警备状态。一旦冷战变热,必将成为一群狂躁的赤蜂,哄然而起,裹夹着火焰与毒刺,焚烧欧洲的天空……
而现在,这么一支苏联历史上最强大的境外军事力量,驻守德国40多年之后将要返故乡。仿佛曾经南飞的大雁,在春冰化雨的季节,回到了寒冷、但却熟悉的北方,去体验生命中的又一次轮回。
陪同他俩的基彭哈恩夫人用英语介绍道:“冷战结束了,除了等待回国之外,他们不再扮演任何角色。一夜间,从东德的支配者变成客居的闲人。一切行动安排都要听命国防军驻措森的机构调度。联邦政府开始限制低空飞行与挂载实弹,并考虑到坦克和飞行训练噪音对当地社区的影响,急剧削减可供使用的训练场地数量……
对个人而言感触最深的,莫过于从前按东德马克领取工资时。他们是东德当之无愧的‘金领’!可过渡到西德马克后,他们却集体变成了‘低收入阶层’。
一是因为两德统一时,联邦政府以3种汇率融合两德马克,提供社会福利保障,让我们这些东德人一下子富了起来,而且衣食无忧。二是苏联国内的经济恶化对他们产生影响,后勤链条开始断裂,连生活都成问题。”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正是看到这个商机,nb航空才留下两架图-154。专门给他们“倒买倒卖”提供便利。
令章程啼笑皆非的是,尽管清楚地明白他们中绝大数人还会回来,但恨不得他们立即滚蛋的德国联邦政府,居然制定了一套几乎是为nb航空量身定做的补贴政策,每送走一个苏联驻军。就可以从联邦政府领取30马克。
以仅有两名工作人员的机场海关和仅有三个警察的机场警局统计数字为准,设独立账户,每月结算一次。蚂蚱也是肉,虽然30马克少了点,但机票钱照赚,不要白不要。
这么多人开着各种各样的军车过来,有的车上甚至装有机枪。夏遥忧心忡忡地问:“基彭哈恩夫人,他们会闹事吗?”
“在我们这儿不会。”
基彭哈恩夫人一边陪二人继续往前走,一边不无感慨地说:“不过伴随撤军以及苏联国内形势的混乱,在其它地方相继出现了一些不光彩的事情。比如兜售个人武器以换取马克,比如酗酒、吸毒、开小差……某些高级军官甚至利用军用运输机倒卖紧俏物资、参与黑市交易。
几个月前,还有3个德*官在对阿尔特拉堡的第36导弹旅设施拍照时遭到苏军枪击。这件事闹的很大,后来却不了了之了。前段时间又发生一个更麻烦的事,一名负责看守弹头的28岁特种部队中尉,企图将一枚680公斤重的核弹头,以50万马克的价格卖给某个国际非政府组织。幸好该计划流产了,不然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
夏遥越想越怕,又问道:“为什么在我们这儿不会?”
“听见没有,这里几乎每个人都会说俄语,就像我们了解他们一样,他们也非常了解我们。不管怎么说,包括我和我丈夫在内的机场绝大数职员,都曾经是他们的战友。更重要的是,放眼整个东德,能不带歧视为他们服务的也只有我们。”
苏联解体,核弹头不知道失踪了多少,章程并没有感到意外。
至于前东德人民军与苏军的关系,也不能完全等同于“皇军”与“伪军”,因为他们有很强的自主权,相应待遇甚至比驻德苏军还高。
想到下午启程去苏联的目的,章程若无其事地问了句:“那有没有叛逃的?”
“有,而且很多。”
基彭哈恩夫人想了想,接着说道:“据说有100多人开小差,其中40多个叛逃西方,包括一名米格-29飞行员,而他居然被美国中央情报局热情接收了。为此,该集群实际指挥官斯涅科夫上将被解职,由去年监管苏军撤出匈牙利的布尔拉科夫上将取而代之。”
迄今为止才撤回一万多人,章程点头道:“撤军速度太慢,这么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是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前人民军空军曾担任过翻译的基彭哈恩夫人,摇头苦笑道:“捷克斯洛伐克愿意给苏联提供帮助,每天提供4列火车,波恩方面也贡献出c160运输机,但这种进度远远落后于所有人的预期。
原因是波兰在没跟苏联签订5万驻波苏军撤离协议之前,拒绝为苏联提供运输捷径。甚至要求苏联支付30亿美元的运输费用,迫使‘西部集群’只能以效率很低的空运方式将人员送返国内。
苏联也抱怨资金不足,说无法为回国人员提供充足住宅,要求联邦政府额外资助建造三万六千套住宅,且声称即便如此。仍有19万军人家属回国后无家可归。”
苏联红军中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居然会无家可归,夏遥感觉很不可思议,忍不住问:“真的?”
基彭哈恩夫人指了指一个正掏钱的苏军少校,确认道:“我天天跟他们打交道。对苏联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我认为这不完全是故意拖延或讨价还价,因为第一批回国的第16集团军很多官兵,现在仍暂住在临时帐篷里。那位少校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又乘我们的飞机回来了,试图以这种方式赚钱,好让他和他的家人过得好一点。”
章程深以为然:“驻军三十多万,家属十几万,没有任何准备,又没有足够财力。一下子要安置几十万人,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
再往前走便是莱比锡县政府与nb电气(德国)公司共同投资的“莱比锡国际机场?保税经济合作区”。
按照双方的战略规划,该项目包括100公顷正在开发的土地及300公顷预留地,共设保税物流园、保税工业园、保税商贸园和经济合作园四大功能区。
基彭哈恩夫人对在这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地方搞开发一直很不理解,见年轻的大老板心情不错。终于问道:“章先生,nb电气在柏林已经有工厂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开?”
章程环顾了下四周,淡淡地说:“许多亚洲航空公司在欧洲发展业务,受航权等因素制约较大。相比西欧那些机场,在我们这儿降落的距离更近,可以说莱比锡机场具有很大的发展潜力。
但出于收益考虑。它们却很难放弃像法兰克福、阿姆斯特丹那样的国际枢纽港,转而选择市场成熟度低、基础设施差和集散能力弱的三、四线城市。所以想把莱比锡县发展起来,就必须想别的办法。”
一个来自香港的亚洲人,居然比西德人更关心莱比锡县的发展。
尽管知道他在前东德科学院呆过,对东德有感情,可基彭哈恩夫人还是有些想不通。看着她一脸疑惑地样子。章程接着说道:“这是我对一位东德朋友的承诺,如果运作得当,应该能得当回报,在兑现承诺的同时,对公司发展也非常有利。”
“可我真不出这里有什么发展前途。除了nb航空的培训业务。”
夏遥附和道:“章程,我也感觉这里有点偏。”
“夏遥没去过西德,基彭哈恩夫人,我想你也没去过。”
“但我在电视见过。”
“很多事情通过电视是无法感受到的。”
章程笑了笑,循循善诱地说:“走在西德城市的大街上,每一处都在提醒你身在西德。从跑在大街小巷的汽车,到遍布路边、车站的小超市,再到为经济发展提供血液的银行,都极少看到外国品牌。
本土制造满足了西德人的物质需求,也迎合了西德人的心里期望。很多国际巨头退出西德市场,足以表明要与西德企业竞争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而在全世界范围内,如果指着一件商品说‘这是西德造的’,毫无疑问,这件商品的品质一定不用怀疑。”
虽然对西德佬不是很感冒,但基彭哈恩夫人还是承认道:“西德货的确很不错。”
“可是如果往后倒退150年呢?情况却完全不同。相对于英法来说,德国属于后发展国家,当时,英国把从德国进口来的产品打上英文书写的‘德国制造’,所代表的含义是低质量的。基彭哈恩夫人,您的同胞用他们的谨慎,说服了全世界——德国制造的产品质量是那么优秀。
nb电气是一家跨国公司,由于生产成本等诸多因素,不可能把所有产品都放在德国制造,更不可能像‘背石头往山上送’那般去西德建工厂。而在一些市场,尤其欧洲市场又需要‘德国制造’这个标签,否则我们的业务会很难做。”
“所以把工厂设在这里?”
“确切地说是组装工厂。”
对于像她这样的东德人没什么好隐瞒的,章程指着不远处的工地,直言不讳地说道:“在欧洲销售的nb电气成套、nb电子和nb电脑产品都会在这里组装,而保税政策可以让公司省一大笔钱,可以让我们的产品更具竞争力。
况且这里有这里的优势,比如铁路一直修到了机场,比如紧邻波兰等东欧国家。正如苏联把东德作为进攻西欧的前进基地那样,不久的将来我们会以这里为基地,把我们的产品销往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甚至苏联等东欧国家。”
夏遥不太明白,情不自禁地问:“保税能省钱?”
“进口产品和进口半成品的税率是不一样的,在保税区里组装成产品,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莱比锡工商会出具原产地证明,打上‘德国制造’的标签。同时可以申请商品流通证明,以便把产品销往法国、英国、西班牙、葡萄牙等欧共体成员国时,可以获得半成品进口关税优惠。”
组装同样需要工人,基彭哈恩夫人可不认为眼前这位年轻的大老板,会像西德资本家一样净招国外劳工。
对她而言这是好事,一件可以让身边所有人都有工作的好事。至于西德人,那太遥远了,除了占据各县市政府部门主要职位,除了把国有资产白送给西德企业之外,似乎并没有给她们这些东德人做什么。
回机场与克林斯曼博士等“莱比锡青年旅行团”成员汇合的路上,章程喃喃自语地说道:“老婆,我发现我现在有点乱。”
“才知道啊,”夏遥给了他个白眼,嘀咕道:“东一枪西一炮,想到什么做什么,搞这么大一摊子,顾得过来吗?”
“是啊,不能再这样了,术业有专攻,等把苏联的事办完,咱们一心一意的搞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