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他这会儿在会议室跟老总们喝茶聊天……不会出去的……嗯，二舅也在，我刚给夏遥和小莲打过电话，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有什么事及时联系。”
外面乱成一锅粥，事态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包括章程在内的二十多位老总被困在这里，胡美琪真有些紧张。
跟丁爱国通完电话，她又焦急地回到窗户边观察下面的动静。然而站得太高、离得太远，晚上视线又不好，只能依稀看见一盏盏闪烁不停的警灯和路灯下黑压压的人群。
正琢磨着要不要给市委领导打个电话，坚守在总部值班的商务部文员进来汇报道：“胡总，实验中心和nb电器保安部的三位同事都到了。车停在五洲宾馆停车场，为了避开示威游行的人群，他们是从北环大道绕了一个大圈步行过来的。”
三辆车被堵在游行人群里出不来，开车的三个保安只有对讲机和bp机，距离太远呼叫不到，让寻呼台留言他们又无法回复，胡美琪一直很担心，听到他们都安全回来的消息终于松下口气。
“你先带他们去茶水间休息，然后让餐厅送几份饭上来。”
文员微微点了下头，正准备出去安排，又忍不住问道：“胡总，章先生和香港老总们在晚宴上光顾着说话了，都没怎么动筷子，是不是让餐厅也给他们准备点夜宵？”
胡美琪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以至于连这个问题都没想到，连连点头道：“瞧把我给急的，小刘，你提醒得对，赶快去安排一下，可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小刘只是商务部的一个普通文员，从没参与过接待工作，会议室里又都是身家至少上千万的大老板。这可把她给难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欲言又止地问：“胡总，章先生和老总们都喜欢吃些什么？”
“夜宵嘛，简单点、清淡点。别那么油腻就行。”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
小刘前脚刚走，下去打探消息的nb电子保安部韩家和便匆匆走了进来，看着他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胡美琪心里咯噔了一下。
“韩主管，事态是不是很严重？”
韩家和重重点了下头，确认道：“从8点到现在，情况急剧恶化，最起码有几万人围在市政府周围，香南中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交通彻底瘫痪。甚至有人使用暴力，砸汽车、砸摩托、攻击执勤的公安。红荔路交通银行门口好几辆汽车被推翻、被烧毁了。一片混乱，连武警都出动了，这会儿正在市政府门口用催泪弹和水炮驱散人群，据说已经有了伤亡。”
一百多万人被发财梦诱得如饥似渴。本来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发售过程中还营私舞弊，那么多干部暗中套购，甚至猖獗到在发售网点前公然炒卖的地步，不出事才怪。
胡美琪暗叹了一气，凝重地说道：“韩主管，辛苦你了。去茶水间休息会儿，有什么事我去找你。”
实验中心保安部负责老板在路上的安全，人一到中国公司总部，他的安全就是自己的事，韩家和不敢掉以轻心，摇头说道：“胡总。我还是去一楼大堂吧。真要是有个风吹草动，还能给您提个醒。”
“那你自己小心点。”
“谢谢胡总关心，那我下去了。”
与此同时，市委市政府领导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王市长决定明天增发500万张新股认购抽签表兑换券，每券9月份以后可兑换抽签表10张。中奖率不变。常书记认为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觉得股票发行都要中央批准，刚去隔壁给总理打电话汇报情况。
对全国炒股大军南下的形势缺乏正确估计，对*现象产生的可能性没有足够重视，发行方法也存在弊病，限时限量又规定中签率，激发了购买*，造成了紧张争购的局面。
nb电气集团第一大股东、香港第十大富豪章程的提醒历历在耳，王锡昌市长悔之不及，暗想如果前天再重视一些，研究并制定出一套更完善的发售和监管方案，肯定不会闹出这么大事情。
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事情已经发生了，成千上万人正堵住市政府门口请愿，后悔于事无补，怎么平息风波才是当务之急。
“同志们。”
正胡思乱想，常书记回到会议室，面无表情地说道：“刚才，我向总理详细汇报了外面正发生的情况和市政府制定的应对方案，总理说一下子扩大发行一倍恐怕不行，要经过一定的申请程序。我反复说明这是解决当前事态的惟一办法，否则局面将很难控制，最终获得总理的同意。”
紧要关头，常书记还是决定支持自己。
王锡昌不无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旋即转身道：“桂明同志，事不宜迟，现在由你代表市政府与请愿者见面，宣布刚制定的五项通告。”
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他这个市长亲自出面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市长助理李桂明重重点了下头，毫不犹豫地走出会议室。
一直守候在会议室外，迟迟不敢进来的吴秘书见门开了，终于鼓起勇气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常书记、王市长，啰湖区孔区长刚汇报了一情况。”
还能有什么比处理*更重要的事情，常书记皱起眉头，“什么情况？”
“省二建公司王总正在对面的南国大酒店，设宴为刚回国的nb实验室技术应用学部主任章程先生接风。还有华盛电子集团桂总，建新塑料集团黄总，隆盛包装公司叶总、昌达模具颜总……等二十位家在特区投资的香港老总作陪。”
特区最有钱的二十多位香港大老板都在对面的南国大厦，其中还有几位港事顾问，常书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指示道：“建军同志，请迅速通知武警部队加强南国大厦的警戒。黄山同志，我和锡昌市长实在走不开，请你代表我和锡昌市长去一趟南国大厦。务必跟港商们解释清楚，这只是一起突发事件，不会影响到特区的招商引资政策，更不会影响到改革开放的大局。”
nb电气正在与沪江市政府谈判。那些香港大老板又唯nb电气马首是瞻，黄副书记不敢掉以轻心，立马起身道：“常书记、王市长，请放心，我一定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
“是。”
黄副书记出来时，市长助理李桂明已经宣布完市政府的五项通告，决定再增发500万张认购表兑换券以缓解购买压力，但请愿股民不仅不肯散去，还与维持秩序的公安干警和武警官兵发生了肢体冲突。
几个“闹事分子”被押上警车。如火上浇油般地引起了一阵骚动，黄副书记不敢久留，在十几位便衣干警的保护下，贴着马路边往南国大厦走去。
像这样坐在一起交流的机会并不多，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章程和香港老总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一言我一语，话题自然而然的又被引到晚宴时所提的“经营之道”上去了。
“香港的制造业不是没有辉煌过，现在电子和服装转移到了内地，塑料业则彻底没落了。跟章先生在晚宴上所说的一样，整个行业就是因为不够团结，企业与企业竞相压价给搞黄的。”
桂总谈兴正浓。喝了一小口茶接着说道：“现在电子业和服装业也面临这个问题，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很多同行，每天要面对的紧急而重要的事情，永远是要做好规模和价格这出游戏，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未来竞争的挑战。”
窝里斗不分半斤八两，价格战使朋友成为仇家。多败多伤，有竞无和。想像nb电气一样走向国际，又存在技术问题，没有自己的专利，搞不好会招来北美和欧共体的反倾销。纺织品配额不就这么来的吗，简直尝尽了苦头。
建新塑料黄总深有感触，连连点头道：“产业资源太分散，技术和部件是‘你有我有全都有’，几十甚至上百家公司陷入同质化竞争的漩涡中不能自拔，不走出这个漩涡，公司就没有未来，关门大吉是早早晚晚的事。”
“这就要求我们作出变化。”
章程接过话茬，循循善诱地说道：“鲶鱼论效应不知道诸位听说过没有，把一条鲶鱼放入泥鳅养殖池里混养，泥鳅会比别处的长得更快、更健壮。因为它们担心被鲶鱼吃掉，所以要不断地游动，以保持警醒，随时应对鲶鱼的攻击，所以这些泥鳅就吃得多，长得更加结实。
鲶鱼论效应同样能够应用到企业经营上，企业想在竞争中取胜，就要时刻保持危机意识。过去二流、三流的企业在自己的领域也能够生存，但在全球化时代，这是不可能的，不做到一流就不能生存。
整个市场乃至整个世界都在变化，可以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企业想生存，要发展，就必须进行不断的变革，否则企业就会面临不变而亡的命运。”
程总深以为然，一脸严肃地告诫道：“诸位，章先生并非危言耸听。迄今为止，我知道的就有六家欧洲电视机制造企业，因为‘nb未来窗’纯平显像管彩电推向市场而陷入困境。
在此之前，他们都是名牌，销售得非常好。可现在呢，有的决定退出彩电制造业，有的半死不活，有的面临巨额亏损。如果不作出改变，他们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道理谁都懂。
一位老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诸位都知道，我们是做电子元件的，电阻、电容、电感，怎么做它还是电阻、电容和电感。门槛不算高，有个几百万就能干起来，恶性竞争无可避免，除了多元化之外我们还能作出什么样的变化？”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相比做这些最基础的产品，搞地产做贸易的收益要高很多。
国有企业的元件质量实在令人堪忧，指望他们斥巨资升级改造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nb电气不是四星集团，不可能什么都做，章程可不想将来什么都要向日本或欧美公司采购。想了想之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刘总，这次在美国，我专门去圣地亚哥拜访了一位华人企业家。他是姓张，是您的同行。他们公司的产品非常单一。现阶段只有几个系列的熔断器。
但人家把熔断器做出了花样，小到电脑、大哥打，大到航天器，几乎所有的载人飞船、高轨道卫星，所采用的片式熔断器都是他们生产的，是这一领域国际高端市场上的绝对垄断者，净利润高达100%以上。
不久的将来，他的片式熔断器，将取代爱迪生发明的传统保险丝，成为电子业界的标准！所以这个行业不是没前途。而是看我们怎么去做。”
看着众人面面相窥的样子，章程接着道：“诸位都给nb实验室提供了捐助，作为实验室创始人兼技术应用学部主任，我要向诸位表示最衷心的感谢。但作为一个企业家，我认为诸位做得还远远不够。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嫌诸位捐助得少，只是这些捐助完全是给我个人面子，想帮我捧个场，却没有真正想过实验室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
“章先生，你这话我不同意。”
程总脸色一正，异常严肃地说道：“传授技术、培训人员、制定标准、调试生产设备，可以说没有实验室的帮助。我们就完成了不了转型。”
“实验室的确做了一些事，但这些事都是nb电子、nb医疗和nb科技牵头的。”
章程顿了顿，继续说道：“德国亚琛工业大学诸位应该有所耳闻，我未来的二姐夫就在那里搞研究，亚琛工业大学有几十个类似于nb实验室技术应用学部的研究机构，仅材料系下属塑料研究所。就有包括奔驰、宝马、福特在内的320多家企业资助。
航空航天所更是荣誉倍出，独领德国航空界70余年；汽车研究所拥有庞大的实验车间和试车场，和宝马等大公司常年有密切联系。机械研究所就不用说了，几乎所有西德机械制造企业都与他们有合作。
为企业提供技术服务，是nb实验室成立的初衷。我真希望有那么一天。诸位能像德国企业对待德国研究机构一样，为某一个项目或研发某一个新产品而掏钱，并且能够发自内心的感觉钱花得值。”
nb实验室搞出医疗ct机，搞出纯平显像管彩电，搞出可编程控制器、变频器和伺服电机等高技术含量产品，研发能力毋庸置疑。
程总岂能不知道那里烧钱，同时更能赚钱，但还是摇头道：“章先生，这件事我和桂总私下里谈过，也有很多想法，可nb实验室终归是nb实验室，你和刘主席花了那么多钱，我们怎么好意思坐享其成？”
章程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不禁笑问道：“程总，您和桂总是不是担心要委托研发的项目会与nb电气撞车？”
“有这方面担心，章先生，赚钱重要，团结协作更重要，不能因为一丁点小事伤了和气是不是？”
柏林nb实验室的研发业务开展得红红火火，香港nb实验室迄今为止就可怜兮兮的几个客户，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章程乐了，顿时哈哈大笑道：“这个担心是多余的，诸位，要知道nb实验室是一家公益性的研究机构，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理，nb电气的竞争对手只要往实验室砸一笔钱，把所有能想到的前瞻性项目都下一份委托研发订单，那nb电气今后岂不是没有新产品了？”
桂总饶有兴趣地问：“那真撞车了怎么办？”
“跟申请商标一样，先到先得。正在研究的项目，实验室不会再接受研发订单，根本不存在撞车的问题。在成果的产权归属上，实验室会严格履行委托研发协议，不存在你了花钱，我再把技术转让给另一家公司的事情，包括nb电气在内。”
“专利权属于委托方的？”
“这一点高校长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确认过无数次。”
实验中心正在进行风电项目技术答辩，章程意识到这是个拓展研发业务的机会，接着说道：“nb电气与nb实验室同样需要签订委托研发协议，在签订正式协议之前，同样会跟做生意一样与实验室就研发时间、经费预算等重要条款讨价还价。
现在就有一个项目在谈，如果诸位真感兴趣，完全可以去实验中心旁听。这次谈判是nb科技的曹总主持的，为此，他特别从nb电气和nb实验室之外临时聘请了六位专家，组成了一个技术评估委员会，为谈判提供技术支持。”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章程详细介绍了一遍委托研发的流程。
众人这才意识委托研发就是一桩生意，真要是像nb电气集团一样操作，今后完全可以撤销拿工资却不出成果的研发部门，把研发工作交给更专业的nb实验室去做。
夜宵来了，黄副书记也到了。
股民在外面闹事，特区政府正焦头烂额，还特别派一位市委副书记过来“压惊”。收获很大的老总们自然不会对下面发生的一切有什么不满，一个个满不在乎得像外面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