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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举着火把往远处看,山谷深深看不见出口,不过,总是比回头路亮些

薛凌勒着马缰缓缓后退,轻蔑道:“你莫误会,我不是说龙椅上那蠢狗是玉,我的意思是,这大好河山是玉。我当你来追着随行呢,呵,你来劝我束手。”

薛璃摸不着头脑,如何她越退越远。忽而火把绕经空中,尚未落地,薛凌伏在马耳处清叱:“走。”

马蹄急起,几步助跑后凌空而起,准确无误从薛璃身上跨了过去,她在狂奔中回头瞥了一眼,见路旁有两人影窜了出来。

早知薛璃不可能独自走到这,江府也舍不得他没了,既有人照应着,于是薛凌再无牵挂,催马去追薛暝等人。

身后薛璃口鼻涌血,听得身旁怀周惊呼,自己木然摸了一把,静谧夜色底下看不出殷红,只闻出一手腥臭。

他喊:“怀周。”喊完便栽到在地,什么也没说出来。旁边车夫小厮各自抱怨,争吵间说快些回去,又说这会进不得门怎么好。

小厮又说他离的近,看的真真的,那马没踹到二少爷,这是怎么了,车夫说放屁,明明两人都离的远,谁瞧见了。早知来拦反贼,砍了他脑袋他也不来。

弓匕站了许久,看躺着的人还没睁眼,这才叫了声不好。江玉枫固然有给薛凌添堵的心思,然更多的是为确定薛凌去哪,这个消息,可以卖一笔极好的价钱。

不过薛凌所想不错,捏着薛璃还有用,江府无论如何是没想让他死在这的。弓匕上前卡了一下颈部脉搏,也奇怪的很:方才确实没伤到啊,这蠢狗该不是吓的,人能吓成这样?

他不敢掉以轻心,亲自将薛璃弄回了马车上,赶忙往回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家的人进个城门还是容易,无非不走正门走偏门罢了。

江玉枫闻说此事,也有些吃惊,请过家养的大夫来瞧,一碗汤药灌下去,人倒是醒了。

却不知如何,醒来之时拼命叫着要出去,安抚一阵子后大抵是发现人在江府,方好了些。

他自有愧,没能拦下薛凌。江玉枫不以为意,宽慰两句后招来大夫问:“如何,是什么缘由。”

大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皱的能夹两斤咸菜,道:“小公爷这症,小人实没见过,它像是.....像是,五脏有旧疾,但这旧疾又好像被什么压住了,压住了固然是好。

但实际上,这天底下哪有能压一辈子的,当初不压还好,你这压住了,这.....”

江玉枫不耐道:“捡要紧的说。”瞧来甚是焦急

“小人看来,小公爷应是幼时遭过大罪,后求医得盗,那同行之人给他用了勐药,说是药到病除。

实则沽名钓誉,害人不浅,这勐药催心,不用,小公爷活的艰难些,却能长久。用了,貌若与常人无异,实则短命折寿。

今日之症,就是那药压不住了,旧疾重复,脏腑又被药耗干了...”大夫低声:“养......也养不得了。”

江玉枫沉默一阵,垂头道:“是吗,舍弟确有此症,所经所历与先生所述分毫不差,先生看...”

大夫惊道:“竟真如此,世上竟真有如此庸医,枉费仙师传授杏林岐黄,不知此人如今在哪,定要问问他是无心还是有意,简直害人匪浅。”

江玉枫苦笑一声,叹道:“想来那位大夫非有意,而今他也仙去了,先生看,舍弟还能撑得几时?”

大夫思量半晌,为难道:“小人无万全之说,且要回去翻翻祖师坊子,只是,只是....以小人看来,短则三五月,长..长也是熬不过一年的。”

他又摇了摇头,道:“公爷方才说那大夫无意,我看未必尽然,只如今人死无对症,无从查起了。”

又道:“本来还能撑上些日子,小公爷近年因是喜乐忧惧过勐,导致身子...熬不下去了。”

江玉枫道:“去岁他结亲,夫人新丧,今年又失老父,朝中也动荡,怪我不争气,没替他分担些。”

大夫连说不是,又告辞要去配药。江玉枫腿脚不便,道是“有劳先生”,并未相送。

人走之后,他道:“短则三五月,这是三月啊,还是五月啊,这别是都撑不到人回来啊。”

弓匕沉没未答,薛璃有什么旧疾他还真不知道。至于江玉枫,也没说假话,知道这事儿的大夫,确实早死了。

江玉枫又哈哈两声,嘲道:“死了也好,死了一锤子买卖,她定不放过我,我也无需再作侥幸,索性不放过她。”

人间怎么会有起死回生的麒麟露呢,以薛弋寒之权势地位尚求不得万全,江府何求回天之术。

还不就是江府用项上人头给新帝搭了个台阶,哄着他下来。魏塱也别无办法,大发慈悲踩了两脚。

两滴灵药下去,能活蹦乱跳,但又跳不长久,对江府来说,简直完美无缺,岂不比终身一个病秧子吊着的好。

按江闳想来,只要熬过了那一桩,自有太平盛世千秋万载,薛璃顺顺当当活到二十五六,一命呜呼,这十来年足够江府筹谋了。

世事难料,三四年尔。

薛凌曾在某日闲暇记起这堆烂摊子,当初世上有这等好东西,薛弋寒怎没往京中求给他的亲亲好儿子,倒要薛璃缠绵病榻需多久。

可惜杂事一多,与薛璃也不痛快,再见他来往时身康体健,再没去追查这茬。到底老李头说的,医者治病不治命,命随机缘。

大抵是,薛弋寒没赶上那机缘?

她在马蹄落下的那一瞬间稳稳接住了火把,风声一暗,转而复明,火光尽头,一人一马静静在那等着她。

路过薛暝身旁是,薛凌亦没喊停,只将火把抛过去,大喊道:“走。”再过五六日,这马蹄底下就是草皮了。

出谷之后,旁余人等皆在等候,霍知打趣问得一句:“前头该不会又窜出来个谁罢。”

薛凌在马背上大呼:“那可是不行,我只得一把刀尔。”

这话的意思,就是江府的小公爷安然无恙。霍姓二人笑笑,扬鞭追人,一行直到五更初初,瞧见了寿陵城门。

长庚星还亮,天光未现,薛凌稍有犹豫,进城就要等,不进的话,再要换马,估计得等到白日下午往渡关。

薛暝瞧出她心思,轻道:“还是稍等些时候好,马跑了一夜撑不住,万一路上力竭,咱们天黑之前就赶不到下一座城。天黑之后进不进得城还是两说,换马基本是换不到的。”

旁儿霍姓两人跟着帮腔,薛凌便应了下来,各自到城门近处下了马,寻了块平坦地方等着,薛凌与薛暝道:“咱么这么些人,个个拿枪带刀行马,怎么进去?”

薛暝在马搭上拍了拍,轻道:“无妨,咱们是过来办公差的。”

猜是逸白提前搭理了文牒牌子之类的东西,薛凌笑笑,自从马背上取了水饮,又听薛暝道:“不过,这东西估计也就能用近处几城了,再远,用不得了。”

薛凌点头,没说旁的。天子的东西,是不能拿去反贼的地儿用,不过,至少能撑到棱州前后吧。

等得一刻钟后,东边漏了鱼肚白,城门始开。薛暝掏出来的东西确是块牌子,才亮了一亮,守门的卒子便让他赶紧过。

让薛凌小有意外的是,等着开城门的人远不止她这一行,旁的百姓商贾小樊各有,似乎此处繁华还一如既往。

进到里头也和她上几回来相差无几,似全无乱象。底下人应声遣了几个去换马,薛凌与剩下的人随意捡了个摊子用早饭,不忘让店家多烙几个厚实大饼说路上要坐干粮。

店家是个膀大腰粗健谈中年男子,一面手上干着活儿一面和客人念叨,闻说薛凌等人要往西北去,将面饼在安卓上锤的冬冬响问:“去那作甚,说是胡子打过来了,吃人和吃牲畜一样呢。”

旁儿坐客应和,道:“是了是了,我也是听说的,打了好几月,见啥烧啥,去不得。”

薛凌反笑,道:“既是胡人将来,怎么城里还这般自在。”

店家揽了一手窝水狠狠砸在饼皮子上,喘着气道:“害,咱们这是哪,咱们这是天子脚下。那胡子能打到这儿来?咱们这,山挡着,水遮着,安乐窝来。”

“万一过来了呢?”

“这要真来了,天下的日子都过到头了,咱愁也愁不上,您歇着呢吧。”

薛凌笑笑去咬兵,一夜凉风后,舒畅非常,果是这店老板所言,城中且安乐着,马市繁华更甚从前。

置点行囊再上路后,城郊尚未跑起来,霍姓二人闲话,只说南来北往,这里是必定的落脚点,跑路的人乏马累,人乏到底能撑一撑,马却实实在在要动脚,撑不住,只能在这还。

薛凌笑道:“去程在这换也有理,回程可说不好来,人家忍一忍,也就到了京中了。”

那霍晓哈哈道是“姑娘此话差了,我兄弟二人说来,分明去程不换还在有理,回程是一定要换的。”

她抖缰要跑,傲道:“是吗?”

俩人提马要追,,道是:“正是如此,去时千里万里,反而急不来,回程只差这朝夕,人就愈急,姑娘说是不是?”

她没答,只一声“驾”。回程是只差这朝夕,她急的不得了。

这一路便依着这模子,日夜,选着合适的时候进城换马换粮,初初有薛暝那块牌子,尚算顺利,过了棱州果然再用不得。

幸而薛凌见势不对,言说是京中生事,他们要去投奔故人,这话倒也骗了去,到底几人身上路引是齐全的。

直至到了开阳,这话也用不顺熘,守城的卒子出入都查的严,说是胡患正凶,四处在打仗,怎么说也不让进城。薛暝无奈,暗处道是要不要“分批进去寻马,而后再各自出城汇合。”

往日薛凌遇着这事多半要恼,今儿反面露喜色,道:“算了,你看那卒子只放老弱妇孺和小商小贩,咱们要进去,好费事,进去了之后再要出来,还未必能把马带出来,另想法子吧。”

她对这片地已是极熟,开阳再过锦岐,便要到宁城了。看开阳如此紧张,多半是胡人已过了平城,到了宁城脚下。

平城太小,无法死守,一旦被人围城,就只有等援兵的份,与其宁城辎重出城相援,莫如平城且战且撤。再回想上次霍云旸死的时候,平城不战而退,这次估计也就撑个三五日。

人总是利己,她当初嫌霍云旸抽兵快,这会唯恐沉元州抽兵慢。

不过,说是离的近,这三地即便马不歇气,也要跑上个日夜,现身下这匹本就跑了半个白天加晚上,无论如何是撑不住的。

只开阳地如其名,开阔且太阳足,大片草皮子,历来是梁上好的养马地,近则供西北军马,远则往京中孝税供。

薛凌道:“往城北绕十里,那儿有马场,多备些银子,别生事端就好。”想想有补充道:“虽说马场每匹马都有数,但我想来,估计这些年无头烂账也不差这一二十匹。”

霍姓二人皆言如此甚好,依着薛凌所言绕路往城北,不出意料,果然走得一阵便见青草茂茂,远方是大片马匹或躺或跑,近处有几个卒子模样的人在调马。

薛暝本是要去探路,薛凌伸手拦住,抬脚下马与众人道:“我熟,我去。”说罢直接回绝了薛暝要再劝的心思,伸手接了银票,往马场旁一小房子去。

约一刻后便见她欢天喜地出来,身旁还跟了个四五十岁模样男子,一张脸混若饱经风霜却又笑的颇有几分谄媚,吆喝着喊薛暝众人去牵马。

众人随着绕了个圈,旧马交与这男子充数,各自选了新马,别无乱子。临行薛凌又掏了几张银票给那男子,两人俱是笑的开怀。

待她上了马,倒从怀里掏出小半袋子白色块状物递与薛暝,道:“你尝尝,新做的。”

薛暝接手,身后霍知道:“什么好东西,不分与大家一份,姑娘厚此薄彼不是。”

他二人这几日多有讨好,薛凌是瞧见的,大家日后相处还长,薛凌不欲面上太难看,回头笑道:“你二人在京中,咽不下去,他与我常来常往,好这一口,我分明因人制宜,什么厚此薄彼。”说罢催着马起跑。

薛暝顿了顿,捡了一块塞到嘴里,奶甜味,吃不太惯,并非她说的因人制宜。想收起来又恐旁人瞧见不信她的话,奔跑间又往口里塞了三四颗。

途中诸事,八九不离十俱是这般,小惊小险无大难,只些许细节,还是能瞧出而今天下到了何种局势。

往常她独自走,多不过六个昼夜便能到,这回人多了,进城出城的耽搁,差不多十日晚间才到宁城近处。

又初出京寿陵繁华如常,再过棱州,四处都是肃杀,越往西北,家家闭户,敲门不应,连口凉水都讨不着。更莫论稍许钱财,便能轻易掉包军马。

西北抽丁剐银之利,河山百姓民生之艰,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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